第二章 尾生抱柱 下

    生的不幸只能由生者去解决，死亡能够让人从苦难中逃离，但这并不意味着解脱。只不过是逃避罢了，活着还有希望，死亡则只有绝望。浑噩的孤魂如此，满心怨恨的阴神也是如此。
    很多人以为早死早超生，其实超生与否跟死得早晚并没有必然联系。与其枉死成阴物，不如赖活在世上。虽然我并不喜欢六道轮回之类的说法，但有时候它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不管活人还是死人，总得有个寿数。打个比方，某人有八十年寿数，假如寿终正寝，则马上往生。可若是七十九岁便死，那就有一年阴寿，得等寿数尽了才能往生。
    一般而言，除非有很强的执念、怨念，鬼魂都是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
    桥上的女子做了二十来年人，又做了四五十年鬼，应该还不到往生的时候。而且修行可以增添寿数，鬼物也能修行，她的寿数应该还很长。
    这座桥给了她新的生命，同时也将她禁锢了。白天她归于浑噩，只有夜晚才能清醒。而且即便是夜晚，她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是这座桥。夜夜徘徊，夜夜哀歌，也许她也会后悔自己轻生的决定吧。对爱的渴望支撑着她，可恰恰因为爱，她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器。
    她总以为那从桥上经过的是她的爱人，总觉得她的爱人会来寻她。只可惜，总是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没有害人之心，可那些向来不尊重女子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惧怕女子鬼魂的，应该是亏心事做多了的缘故。于是，她成了传说中的恶鬼，再然后她被别人驱使，受制于那些做法谋利的人。
    “空般哇。”她从栏杆的阴影里走出来。
    今夜无月，夜风微寒，过桥的人行色匆匆，手中竟然忘了提灯笼。她想起了自己的所爱，想起那个在外奔波的人，想起那迟来的悼念和问候。
    多少年了，他是不是已经变了模样，是不是也曾想起过她？每夜在桥上徘徊，只为了早一刻与他相见。然而人来人往，她得到的只是失望。对于她善意的问候，夜间的旅人通常只有一个回答。
    “鬼啊！”那人一声大叫，然后摔倒在地。
    会吓打别人啊，她想。她很哀伤，那不是她的本意，可那又偏偏是事实。她想伸手搀扶——如果还活着，她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既然已经成了鬼魂，当然会得到某些额外的自由。
    可是，手伸不过去。那人误会了她的举动，连滚带爬地逃跑了。她不敢搀扶，甚至都不敢动弹，因为这座桥并不宽敞，很多地方早已损坏。受惊吓的人已经失了方寸，倘若慌乱更甚，很有可能发生意外。她只是一个鬼魂，并没有别人臆想的强大力量。
    其实她只想提醒过桥的人，请小心些，请慢些，请帮我捎一句话……
    泪眼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她只能默默躲进桥的阴影。那些年，她的生命只是一个影，随形的影。他走她便走，直到有那么一天，他和别人走了，却让她留下……
    现在，她仍然只是一个影子。他生她死，死亡不就是生存的影子吗？活着才能留下东西，可是跟永恒的死亡相比，生命实在太短暂了。于是从这天起，她开始了她的修行，而她自己却并未察觉。
    从温柔的月光里，从潺潺的流水中，还有那总是没有好脸色的夜风，她由一道虚影渐渐凝实，思维也逐渐清晰。虽然仍不能离开桥的范围，但已不必躲藏在桥的阴影里，如果白天太阳并不毒辣，她还能短暂地看一看阳光下的世界。
    “那桥上有女鬼，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跟前两年的浪人和武士一样了。”
    “桥上的是仙女，长得漂亮还能实现别人的愿望。可惜只有贵族能遇上……”
    ……
    人们说的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浪人和武士没落已久。统治者需要的是趁手的武器，而不是不安定的因素。所以不仅武士之间存在斗争，连官府也容不下他们。
    那一夜的械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所有人都说是女鬼杀的。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平民只知道贵族们可以吃上鲜美的生鱼片和雪白的米饭，至于更高层次的享受则无法想象了。无法想象，继而无法怀疑，反正贵族们所拥有的是他们永远求不得的。所以在夜色的掩护下，贵族们偷抢拐骗都能够很好的隐藏起来，实在瞒不住了，还有争先恐后的鬼神、仙女、佛陀来实现愿望。
    她满足不了别人的愿望，可只要别人认为她可以也就够了。哪怕她很虚弱，见不得正午的太阳，数十年修成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吹动柳树丝条的末梢。
    这座桥给了她许多本不属于她的回忆，可对一个鬼魂而言，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以为桥上死去的浪人和武士再多，也多不过投水的女子。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般幸运，绝大多数的鬼魂都只能保持临死的姿态，没有意识没有情感，只有那最后一刻留下的痛苦或哀伤。所谓鬼魂，大概便是那最后的心念吧。
    怎么回事？最关键的东西我看不见！她是怎么被人利用的？作法的是谁？
    她不得已，桥也是不得已。我的借法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这些人竟然直接驱役鬼神，实在是太可恶了。
    下一刻，笑丘从桥上过，一刀挥出，展开了虚幻与现实。那背影很是伟岸，似乎还有声音传来——技止于此！
    惊梦也从桥上过，幻境迷不了他的眼。他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就像个对什么都感兴趣的熊孩子。如果不是隐在暗处的敌人收了法术，整座桥都得被他拆了去。
    东流没有上桥。他一向不喜欢麻烦，所以隔得老远就绕开了。
    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柳扶风。他一直在暗处帮助笑丘，所以他也遇到了这座桥。他跟笑丘约好相见，而他来早了……
    “他跟我约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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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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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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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