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尾生抱柱 上

    “放心，回头再见。笑丘他们的事我就不多问了，你又来帮忙，我们都不好意思。”我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其实他还是有办法不上桥送我过去的，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直接扔。笑丘曾把我扔上过学校大门，扔上过二楼阳台，甚至还有一次把我从马路一侧扔到了另一侧……
    笑丘还是比较稳重的，虽然每每想起，都觉得过程很刺激。苟徒也是值得信赖的，如果他把我提起来扔过桥去，我肯定不会拒绝。只要不是惊梦那个不靠谱的就行，我已经没有一点要求。
    桥很老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纯石头垒起来的，上面爬满了青苔。明明是在大堤之下，修这么座桥有什么意义？虽然很多年前就分了内外江，九八年洪水之后又不得不重修河道，从前的东西大多没有了。可这座桥，绝对不只是三五十年那么简单。那么，它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我满心疑惑，踏了上去。虽然青苔遍布，可是却一点也不打滑，一点也不像荒废许久的样子。桥上没有护栏，夜间行路很不安全，而且桥面拱起的弧度也太过了，陡得让我迈不开步子。
    我想起了古月的光辉历史，他曾经为了半夜偷偷上网，从七楼顺着水管爬下来。现在这情况应该跟他差不多吧，所不同的是我得从下边儿爬上去。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桥？我快要放弃了，无奈回头向苟徒寻求帮助。可身后却是空荡荡的河沙，别说人影了，连草都不长一棵。不远处应该有苟徒的身影，稍远处可以看见平缓的江水，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棵老树，树下还有个转圈的和尚……可这一切都不存在，我眼前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沙滩。不见内江也不见外江，别的东西可以被移走，长江总不可能不见吧？
    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只好继续前行。是阵法还是法术？我的五感已经不再可信，也许早已陷入了幻觉之中。幻术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术，只需要一点点导引和暗示。人心中的黑暗会吞噬一切，哪怕平日里是善人君子。
    修行人历经重重劫难，普通的幻术几乎不会起作用。然而我只是半个修行人，而且还身在劫中，六欲三毒还未降服，跟普通人大概也差不多吧，更何况我一直都修不来神通法力。真正高明精妙的幻术也有，可是却难得一见，那基本上接近化虚为实，真幻由心了。
    前方的堤岸、灯光、校园，乃至更远处的街市，全都清晰可见。只要过桥就行了，挡住我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座桥。假如真有危险，苟徒应该会出手。我刚回头他应该是看见了，察觉到我不对劲，他必然不会旁观，我等着不就行了。
    摸着桥上的石块，上面的青苔细密而柔软，像一件衣服。青苔应该生长在潮湿阴凉的地方才对，这座桥既没有东西挡日头，又远离江水，平日里干得像沙漠一样，青苔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已经等了好久，苟徒一直没有出现。我坚信他在我身后看着我，但是我不确定他眼中的我究竟怎么样了。或许我刚才并没有回头，或许我早就过桥离去了，又或者时间还停留在我上桥的那一刻。既然是中了法术，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苟徒留下这一段路让我走，那我为什么不好好走下去？
    这是我的劫数，也是我的修行。
    手指快要断掉，指甲也已经开裂，我拼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迈上了一级台阶。台阶，哪里来的台阶？不是一座陡峭的拱桥吗？但现在，我也没必要想太多了。
    作为一个胖子，我的动作实在不太灵活。爬上来是台阶，继续要走脚下又恢复成了普通的桥面。神通法术啊，多么迷人的东西，可惜这个世界不是事事尽如人意的。
    或许我该叫喊，我该脚踢拳打，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寻不来帮助，又对这座桥没什么妨碍，不如默默走路去。桥上的女子还未出现，我还没有面临真正的考验。
    有些人是见不了鬼的，这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已经死去，就算我再同情又有什么用呢？我救不了她，也并不觉得愧疚。因为世上的女子只有龙女是特别的。人的一生，属于和被属于许多其他人。比如说一个男人，他的生命中有许多女人。又比如说一个女人，她的生命中有许多男人。即便是一世夫妻，也只不过是各自生命的过客。只有我和龙女，独属于彼此。我不需要做出任何承诺，因为冥冥中有种难以言说的东西，早已超越了生命本身。
    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只能如此祝愿。即便明知道那只是一张不能充饥的画饼。
    桥下水流湍急，天上残月含羞，一个女子无声啜泣。她是偷跑出来的，特意选在了这样的夜晚。身着最美的衣裳，梳着最繁复的发型，唇上有红，双颊有粉……
    她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已经无法忍受失去所爱的痛苦。是被人抛弃了吗？还是说爱人已经遭遇不幸？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些。这是桥的记忆，而我只是个看客。
    桥似乎是有灵的，让我看到影像听到声音的同时，还知道了不少东西。但我有个疑问，这架桥明明是中国的桥，多少年来一直在长江侧畔。
    女子身着和服，其实在我看来无所谓和服、韩服，都只是汉服的变化。说白了都应该归于汉服大体系之下，可惜现在民族观太狭隘又太愚蠢，以至于连自己的东西都往外丢弃。
    岛国女子地位向来低下，即便想要自杀都有颇多限制。死在别处会有诸多麻烦，被允许的似乎只有投河了。当然，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即便是小国寡民，百里之外就有不同风俗，何况现代社会，陋习已经改了许多——虽然这女子投水的时间并不太久远。
    河水带走了遗体和回忆，连那最后为爱人唱起的歌谣都消失了，人的生命就是如此卑微，只有这架老旧的桥发出了几声呻吟，算是为她唱起挽歌。
    因为这座桥，怨魂有了寄托，从浑噩中觉醒，得以在夜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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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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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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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