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水鬼掀滔天浪（二）

    夜里，无轩实在是闷得难受，翻来覆去，过了卯时都还没睡着觉，加之隔壁商人的呼噜声又太高，闹得自己更是烦躁。
    忽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脚步声。
    随后有人大呼：“鬼！鬼！有鬼啊！”
    无轩猛然坐起身来，此时阿婉也被惊呼声吵醒，无轩一边套上靴子一边对阿婉道：“阿婉，我去上面看看，你就呆在房间，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说罢，无轩就打开房门冲上了甲板。
    几个惊慌四散的伙计无意中撞到了无轩，便拉住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鬼，鬼，是那黑水鬼出现啦！”说完，那人甩开无轩的手就跑开了。
    无轩循着伙计们逃来的方向过去，果真看见一道黑影，周身咕噜咕噜冒泡，像是包裹着滚动的海水，看不出真身是魔还是鬼。
    无轩顺手从身边扯起一根粗粗的纤绳，将打结的一侧扔向那黑影。见绳子准确地套住了黑影后，她便赶紧使劲儿回拉，不料手中的绳子却像是透过水一般，直接穿过了黑影的躯体，瞬间飞回到无轩的手里。
    那黑影竟然真的只是一团水！
    这一举动惊动了黑影，他发现身后有人，便纵身一跃跳进了海中。
    无轩刚想要去追，没想到整个船身竟突然开始剧烈地左右晃动起来，她身体措不及防地一歪，就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厚木板上。
    此时楼下开始骚乱起来，又有人大呼：“不好啦！进水了！船舱进水了！”
    呼声一落，人们纷纷开始夺门而出，前呼后拥地爬上了楼梯。
    一时间，儿童哭啼声，妇女求救声和船上伙计的呼声混乱得交错在一起，场面完全失控。
    不好！阿婉还在房里！
    无轩扶着木板艰难地站住脚，可船却摇晃地更加强烈。
    她从未坐过船，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保持平衡。于是她缓缓俯下身体，让力气凝聚在脚底，狠踩了甲板的地面，跃至空中，借着轻功飞到楼梯出口。
    然而想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被摇晃得坐倒在地上，你挤我我挤你，相互之间不断拉扯着，就这样一齐堵在出口，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可除了这处楼梯，就没有别的办法能下去了。
    正当无轩伏在甲板上想着如何去找阿婉之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唤自己的名字：“柳公子！柳公子我在这儿呢！”
    无轩低头向楼梯下看去，只见无双抱着扶手跪在第四、五阶楼梯上，于是赶忙匍匐上前将她稳稳拉住。
    “柳公子，我方才看见阿婉姑娘抱着包袱还在下面，我房间离得近就先跑了上来，可她离得远，还在后面呢！”无双大声喊道。
    无轩闻声甚是着急，心想若船底真的漏水，很快就会淹了客舱，阿婉如果爬不上来，那岂不是会被没在水中？她们二人皆不会水，这下麻烦可大了！
    “轰——”
    突然，海上一阵重浪向船体的左侧击来，使得客船开始大幅倾斜。
    原先趴在左侧甲板上的人们立刻都滚向了右侧，有几个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可靠的东西，就直接滚下了海面。
    没过多久，“轰——”，第二波滔天巨浪以极快的速度翻滚着袭来。
    原本失衡的船体还没有回稳，这次竟直接被这第二波浪头整个地打了个底朝天，瞬间就将所有的人全部摔进了海里！
    事情来得太快，无轩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仅仓促地憋了一口气就浸到水中。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围了她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凶猛地灌进了她的两只耳朵中。无轩挣扎着，四肢开始不停地乱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沉越深。
    “咕噜咕噜......”
    终于，她的胸口被水压压得憋不住了，吐了几口气泡，难受得无法动弹，深深的恐惧随之漫延全身。
    这一刻，她的脑中只在不停地想着：阿婉...阿婉也在水里，她也不会游泳...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母上，朝月是要死了吗...还没有出师呢...还没能再见先生呢...
    “咳咳咳咳，”一阵猛烈地咳嗽，无轩忽地睁开了眼，却被一道耀眼的阳光刺得又闭上了眼睛。
    “柳公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身边响起一位熟悉女子的声音，而后一双柔软的手穿到无轩脖子下方，用力将她的上体抬起：“奴家扶你起来。”
    无轩借着力缓缓坐起，微微睁开双眼，看到无双在自己的身边喜极而泣：“可吓死奴家了！无双还以为柳公子你醒不来了！”
    无轩这才回想起半夜发生的事情，猛然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蓬莱的沙滩，客船翻了以后，大家一起掉到了海里，因为本来离着岸也不远了，熟悉水性的就都游过来了。无双在水里恰好摸到一块稍大的木板，便扶着木板游了几下，又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奴家的脚踝，下水一看，竟然是柳公子。奴家就把公子拉上木板，一块儿推着回来了。”
    “那阿婉呢？阿婉去哪里了？你有没有看见她？”无轩一手抓住无双的胳膊，表情十分着急。
    无双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无轩眸中本闪烁着期待的光，这一刻，光却灭了。
    她低下头，黯然喃喃道：“不，不可能，阿婉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又有人醒啦！”此时，站在不远处一个灵秀可爱的女孩子高呼着跑来，蹲在无轩的面前问道：“你们是自己游上来的吗？”
    无双淡定地看着那女子点点头，“你是...”
    “我叫鹊姬，是住在蓬莱的喜鹊妖族。今早这么大的阵仗，是那黑水鬼头一回把整个船都掀了，我们怕有人淹死，便赶紧过来，救了许多水性不好的人上岸。”
    这位叫鹊姬的小妖扶着无轩又问：“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还能站起来吗？”
    无轩本沉浸在找不到阿婉的恐惧中，听闻鹊姬的一番话，彷佛又看到了希望，她转而紧紧抓住鹊姬的胳膊问道：“你是说还有其他人被救上来了？他们现下在哪里？”
    鹊姬被无轩的反应吓了一跳：“在，在隔壁滩上，醒来的人都散去了，没醒的人就还躺在隔壁滩的礁石旁了。”
    “我要去看看。”无轩说罢，便要站起身子。
    无双再次扶住无轩，冷静地道：“柳公子先别急，得先问清楚那礁石具体在哪里啊。鹊姬姑娘，这位柳公子的侍女昨日也在船上，落水后二人就分开了，恐怕那位姑娘也不通水性，麻烦鹊姬姑娘带路，带我们去你说的礁石那里看看吧。”
    “原来如此，那你慢点起来，我带你们过去。”
    鹊姬在前面带路，无轩起身后渐渐恢复了力气，与无双一起跟在后头。
    很快，她们沿着沙滩一路走到隔壁，远远便能看见靠近海水的地方立着几块大礁石，鹊姬指着其中最高的一块说道：“就在那块礁石的后面。”
    无轩马上向着礁石奔过去，发现后面整齐地躺着七八个溺水未醒的人，可下一秒，她又失望了，因为这些人中，都没有阿婉。
    无轩回身对鹊姬道：“没有醒来的就剩这些人了吗？那些醒来的人都去了哪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约到我肩膀这么高，穿着蓝色的衣裳，头上还别着一个银色发簪的姑娘？那发簪上还嵌着一颗红宝石。”
    鹊姬揉着眉心，仔细回想了一阵儿，摇摇头：“今早上岸的人太多了，天又不那么亮，看不清楚，所以鹊姬没怎么有印象。而且，亭生哥哥说可能还有几个人尚在水中，所以他又回到海里去了。要不这样，二位先去附近的客栈休息一下，我帮你们找找，等亭生哥哥回来，我再问问他有没有见过。”
    无双闻言，颇为赞同鹊姬的建议：“柳公子，无双认为鹊姬姑娘说得对，既然阿婉姑娘可能是已经醒来了，那我们就要去城中找她，万一她去了客栈找你也说不准。况且，公子又不会水，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不如我们等那位亭生公子救人回来，再向他仔细问问。”
    无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一番，觉得两个姑娘说得确实有理，便同意找了一间离海岸与城门都很近的客栈，歇了下来。
    无双打了洗澡水，见无轩依然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折腾一夜，柳公子还是先洗个澡吧。奴家去跟掌柜借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公子洗完就换上，不然阿婉姑娘见到公子如此憔悴，定是要心疼的。”
    无轩闻了一下身上道服的味道，经过海水的洗涤后，一股腥咸之味扑鼻而来。于是谢过无双以后，解下衣带洗了一个热水澡。
    等无轩洗完澡换好衣服，就见鹊姬正好带着亭生来了客栈。
    亭生看到无轩，觉得她非常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先是怔忡了一刻，而后作揖道：“在下鳗妖族亭生，路上听鹊姬说了你们的事。”
    无轩回敬：“在下隐仙居弟子柳无轩，敢问亭生公子，救回来的人当中可有阿婉？”
    亭生顿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道：“我确实在水中见过一位戴着红色宝石发簪的姑娘，但是...”
    “但是如何？”
    “原本黑水鬼出没，水中是非常黑暗的，即使是我们鳗妖族都不能看得很清晰。但是今早我刚游过去，就看到水中有一点亮眼的红光，正巧就是那个发簪上红宝石发出来的光芒，光下映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我本想去救她，谁知道那黑水鬼扬起一阵漩涡挡住了我的去路，直接把那姑娘给带走了。”
    “什么？你是说阿婉，她被黑水鬼给带走了？”无轩此刻的大脑就像是一锅煮沸的糊粥，瞬间乱作了一团糟。
    亭生见无轩大受打击，失魂落魄地杵在那里，又宽慰道：“虽然是被黑水鬼带走了，但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可怕。柳公子你先镇静一下，听我说。这些年黑水鬼是掀了不少风浪，卷走许多外来人，但是每回把人带他走都没有立刻杀掉，而是闭了人们的灵识，关在一处海水岩洞里。”
    无轩无力地问他：“什么岩洞？”
    “是亭生有一回去救人没能救到，便偷偷跟着那黑水鬼游了一阵，就亲眼见到他把人都带去海中的一处岩洞中关了起来。因为这些人被闭了灵识，所以如果救他们出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那，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救？”
    亭生被无轩问得噎住了，半天叹了口气才道：“不是亭生不肯救，是我的法术太弱，根本无法靠近那里。那岩洞口有法阵聚成的漩涡，我闯不过去。后来我回禀了族长，族长说岛上的各妖族都不愿插手此事，只要我能救则救，救不来便不要管了。”
    亭生说完，鹊姬却十分委屈：“柳公子，鹊姬知道你寻人心急，但是这事儿是黑水鬼做的，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已经给你提供了很多消息，你若要怪就去怪他，怎么能来怪亭生哥哥呢？他一早便出去救人一直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也不肯先休息一下，就直接来找你。你这般问话，倒像是我们犯了罪，来问错一样了。”
    鹊姬说完，无轩幡然醒悟般赶紧向亭生行礼道歉：“对不起亭生公子，是无轩太过心急，说错了话，我本不是那个意思，希望二位都不要往心里去。”
    亭生笑着挥了挥手：“亭生理解公子现在的心情，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公子不能一味地着急，得要好好想个办法，怎样才能够尽快救出阿婉姑娘和其他被抓走的人。”
    无轩点点头，心道：照亭生的说法，他们确实急不来。那黑水鬼一直躲在水中不肯出来，自己又不会水，那就连找到他都很困难。且即便是自己会水，进了海中她也没有足够的法力能与黑水鬼交战。
    现下该要怎么办才好？如果还有别人能够一起来帮忙...白先生，此刻你在哪里啊...
    这时，鹊姬看到桌子上的果盘，便凑过去摘下了一颗紫莹莹的葡萄扔进嘴里，而后问道：“对了柳公子，方才我见无双姑娘出去，说是要去城里找人，我问她是要找阿婉姑娘吗，她却说不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轩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听鹊姬这么一提醒，又忽然想到，无双姑娘自己的哥哥也失踪了。
    明明是自己先答应帮她一起找哥哥，现在又要麻烦人家来帮自己，实在是太惭愧了。于是，她把无双来找哥哥的事情告诉了鹊姬和亭生。
    二人听完相互对视了一下，鹊姬天真地笑起来：“这样吧，既然你们都要找人，我和亭生哥哥就分开帮忙。我对城中比较熟悉，就由我来带无双姑娘去寻她的哥哥。亭生哥哥对水里的事最在行，就让他帮你去找阿婉姑娘。这样一来，两边就都不耽搁。”
    无轩此刻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原来妖族是这么的重情重义，乐于助人。
    她无比感激地道：“无轩感谢二位相助，待我救回阿婉，一定好好报答二位！”
    “那倒不必，说来这件祸事能发展至此，也是要怪妖族不作为，各长老下了命令以后，就只有我跟鹊姬愿意管这事了。”
    亭生一边说一边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然后对无轩摆了一下手，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道：“公子也坐下吧，既然要一起对付这黑水鬼，就得好好商量一下对策才行，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明日咱们就一同去沿岸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