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水鬼掀滔天浪（一）

    溶城海岸线绵长，多数口岸都是停靠渔船的，寅时便有几十艘渔船出海捕捞渔物，然后赶在卯时之前靠岸，每一船都是满载而归。
    渔民们尚披着蓑衣，将一筐筐跳动的海鱼磷虾抬上岸边，再回身用两根细长的木棍夹起渔网上挂着的那些巴掌大的蟹子。
    来来往往近百个商贩都是早早就等在岸边，他们一边大声谈笑着，一边拎起筐娄，赶往市场上去卖最新鲜的第一筐。
    无轩和阿婉就这样沿着海岸走着，觉得眼前的一幅幅渔民丰收图甚是震撼，与田间收割农作物是完全不同的忙碌景象。
    阵阵海风略夹带腥味，但是闻起来却有一种初秋雨后的淡淡清新感。
    通往蓬莱国的客船停在一个石板路甚长甚宽的渡口旁，渡口有一座高大的石门，刻着“平原渡”三个字。
    客船每日巳时发一班，次日辰时到蓬莱，回程则是蓬莱每日申时发一班，次日未时到溶城。
    阿婉到贩票人跟前买了两张船票，却听那人嘱咐道：“二位若不是蓬莱国人，上了船就不要到处走动，请务必呆在房间中，千万不可以到甲板上去。”
    阿婉甚是疑惑，刚要问缘由，却被身后的一位老妇人挤走，阿婉便没有在意，随后与无轩一同上了船。
    客船的船舱内布置紧凑，用木板隔出大小五十间客房，最多能同时容纳一百位客人。
    她们买的中等房，房内大约五步宽，置双人塌，房中的餐桌、木柜等家具虽小，但也都齐全。
    隔壁传来少年的读书声，还有从商夫妻的争吵声。
    无轩觉得这里空气有些闷，便对阿婉道：“阿婉，我先上甲板透透气，你整理好就来找我吧。”
    无轩走在甲板上，有几个儿童在嬉戏打闹，来回得从甲板一头跑到另外一头。
    无轩瞧着一个孩子向自己奔来，便侧身往后挪了几步。突然，她感觉背部撞到了一团棉花般十分柔软的东西，“咕咚”一声，吓得无轩立刻转过身来，就看见一女子坐倒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姑娘！”无轩赶忙上前去扶住那女子的肩膀，将她拉起：“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姑娘没事吧。”
    那女子着粉色缎衣，身段婀娜，肤若凝脂，眉头轻轻揉在一起，眼中似有泪花，朱唇微微颤动，回道:“没事儿公子，只是吓了奴家一跳，倒是不疼。”
    无轩松开手，立马向那女子拱手道歉：“实在对不起，是在下冒犯姑娘，让姑娘受惊了。”
    那女子脸颊有些泛红，捂着嘴轻声一笑，道：“奴家又不是面和的，无碍。看公子这一身，应该是个修道之人，既是如此，奴家也不能碰瓷，赖上公子不是？”
    无轩闻言有些难为情，觉得此女子颇为明事理，便自我介绍道：“在下隐仙居弟子，柳无轩。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公子叫无轩，奴家叫无双，看来奴家与公子甚是有缘。”无双笑靥如花，问道：“那柳公子，既是隐仙居弟子，又为何要去蓬莱？”
    无轩尚有一丝戒心，只道：“山中修炼多年，觉得无趣，便出来走走。正巧昨日路过此地，以前听闻蓬莱国景色甚好，就想坐船去看看。”
    “那无双劝公子，还是回到房里去，别到甲板来了。”无双敛起笑意，颇为严肃地道。
    无轩疑惑地问：“无双姑娘此话怎讲？”
    无双叹了口气，低下头道：“看来，柳公子不知，这蓬莱，现在可是个养鬼之地。”
    “养鬼？”
    “是的，养鬼。大约是两年前的一日吧，客船临近蓬莱渡口，海面忽然刮起了巨风，掀起几阵高高的浪头，将船打得差点翻过去。而后，船艰难地停靠至渡口，乘船的人却发现，船上竟有一半的人不见了踪影。
    大家很是害怕，纷纷报了蓬莱国的官。谁知官家还未开始查，便接连三日都出现了巨浪吃人的祸事。”
    无双顿了一顿，侧过身子继续道：“于是蓬莱国主请了住在岛上的妖族帮忙，妖族道，犯事的是一个黑水鬼。那黑水鬼极其凶恶，怕是吃了不少灵气，只要他在水里，就没人能捉得住，连水中的鳗妖一族都奈何不了他。
    后来，那黑水鬼向妖族传了话，说自己不会与妖族为敌，也不吃蓬莱国人，只会卷走外来的游客和商人。
    蓬莱国主既奈何不了这黑水鬼，而黑水鬼又承诺了不吃蓬莱国人，所以他便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由着黑水鬼作恶。”
    无轩瞠目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我在溶城怎么没有听说过？”
    无双瞧了一下周围玩耍的蓬莱国孩童，低声对无轩道：“想必是贩票人叮嘱公子的时候，公子没有在意吧。那蓬莱国主担心黑水鬼吃不到外来的人会转而吃蓬莱人，便对所有蓬莱国百姓下了令，不许将此事说出去。自那以后，只要被黑水鬼发现船上有外来之人，便会兴起风浪把人卷走。久而久之，外来人有去无回，船上便只剩蓬莱人了。”
    无轩生气地问道：“既是如此，那溶城的票贩为何还要将票卖给外来人？这岂不是故意坑害人性命？”
    “那是因为此事也有例外，”无双左右张望一下，而后凑到无轩的耳畔道：“若外来人皆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走动，那黑水鬼便发现不了。所以有时候依然有想做生意的人冒险上船，只要他们安安静静的不出声，就能够安全到达蓬莱渡口。”
    无轩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心想这蓬莱国主怎么会如此荒唐，竟然强行封锁消息，难道蓬莱国的百姓是百姓，别国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不过，无轩又转念想到，此事若真如无双姑娘所言的这般，她要是蓬莱国人，那随随便便将缘由都都告诉了自己，岂不就是违背了蓬莱国主的命令？可她要不是蓬莱国人，那她一个弱女子，此行又为何要冒险登岛？
    于是无轩试探性地问道：“无双姑娘也是蓬莱国人吗？”
    只见无双摇摇头，道：“无双是万盛国人，乘船上岛是为了去寻亲的。半月前，无双的哥哥冒险到蓬莱做生意，竟一直没有回来。”
    无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护板旁，她的双眸望向无边的海面，接着道：“无双家中本是种稻的，与哥哥二人相依为命。蓬莱国不产稻米，往年与蓬莱国交易能卖去许多钱。可是去年开始，家里的生意便不好做了。
    外面的人不敢上岛，岛上出来买米的人又渐渐变少，于是哥哥就带着稻米，壮着胆子上了船，偷偷进了蓬莱。但是哥哥此前三回去蓬莱，都是最多七日便会回家，这次却是半月未归。
    无双日日等在平原渡，始终不见哥哥的身影。直到昨日，无双再也等不下去了，便买了今日的船票，想亲自去寻哥哥回家。可倘若，倘若哥哥是被那黑水鬼给...”
    讲到此，无双突然开始轻声啜泣起来。
    无轩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却在心中产生了共鸣，因为她颇能体会这种担心，只要一想到南阳兄长现下还在净水牢中等着自己，她便如同此刻的无双一般焦急。
    但是，无轩不太擅长安慰别人，只是将手搭在无双的一肩，轻声道：“无双姑娘不要灰心，这回你的哥哥一定也安全上了岛，只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迫留在了岛上而已。今日相遇确是有缘，等到了蓬莱，无轩愿陪姑娘一起去找哥哥。”
    无双抬起湿润的眼睛望向无轩：“公子此话当真？”
    无轩郑重点头道：“修道之人从不食言，无双姑娘放心吧。只是若这黑水鬼真这么嚣张，姑娘还是赶紧进房间，不要出来了。”
    无双闻言拭去了眼泪，道：“谢谢公子关心，奴家只是呆在房内觉得有些闷，出来稍微透透气，这会儿是该回去了。那公子呢？你也该快回去才是。”
    无轩潇洒地摆摆手，笑着道：“无轩是修道之人，见了邪魔鬼祟应该扑上去才是，哪有躲的道理？正好，我倒是想会会那黑水鬼。”
    此时，二人身后响起了一阵呼声：“公子！”
    原来是阿婉上了甲板：“公子让阿婉好找啊，竟是在这里。这位是...”
    “这位是无双姑娘，”无轩立刻向二人介绍道：“无双姑娘，这位是在下的侍女，阿婉。”
    “阿婉...”无双嘀咕了一句，而后向阿婉屈身，夸赞道：“阿婉姑娘生得好动人。”
    “阿婉不敢当，还是姑娘您艳丽动人。”阿婉与无双回了礼，却紧接向着无轩道：“公子，厨房的餐食都备好了，快些回去吃吧。”
    无轩点头道：“已经是晌午了，无双姑娘也快回去吧，到蓬莱渡口前就尽量不要再出来了。明日下船我会等着姑娘，陪姑娘一起去寻哥哥。”
    回到房内，阿婉问起方才是如何遇见无双，又是因何要帮人寻亲的，无轩一边吃着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了阿婉。
    阿婉听完便放下筷子，恍然道：“怪不得那票贩嘱咐我们不要到处走动，原来是因为这样啊。阿婉竟还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再出去了，公子待会儿若是觉得闷，阿婉去给你打一盆冷水洗洗脸，忍一忍，船明早就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