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丹烬宫谋（下）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动作迅捷如电。
    它嘴里，似乎叼着半截烧焦的黄色符纸。
    平兰吓得尖叫一声，直接撞在了冰冷的宫墙上。
    她头顶的食盒歪倒，里面的瓷碗叮当作响，几颗圆滚滚的杏干滚落出来。
    沈清歌眼疾手快，弯腰接住了其中一颗。
    “争风吃醋，催情固宠，也就算了。”
    平兰惊魂未定地扶好食盒，把里面的盘子重新摆放整齐，嘴里小声嘟囔着。
    “搞这些害人的邪门歪道……也不怕遭报应……”
    沈清歌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那颗捡回来的杏干。
    她的眼神，却越过高高的宫墙，望向远处不断冒出的缕缕青烟。
    那个方向，正是钟粹宫。
    平兰边走边嘀咕：“管她是炼丹还是摆阵呢，跟咱们又没关系。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这个月的月钱攒下来才是正经……”
    两人沉默地沿着偏僻的小径又走了一段路。
    “钟粹宫里，有没有上了年纪的老太监？”
    沈清歌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问道。
    “上了年纪的？”
    平兰歪着脑袋，努力回想。
    “好像……没有吧？淑妃娘娘嫌老的干活不利索。”
    头顶的蝉鸣声，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得格外尖锐刺耳。
    “你确定？”
    沈清歌顺手揪下一片翠绿的树叶，在指间揉搓着。
    “连烧火、打杂的老太监都没有？”
    “去年腊月，我刚来浣衣局的时候……似乎还听说过……”
    “哎呀，钟粹宫里的人，换得比御花园里的蝴蝶还勤快呢！”
    平兰掰着手指头数。
    “就上个月，还抬出去两个生病的哑巴嬷嬷呢——哎！清歌姐，你踩着我裙角了！”
    沈清歌像是根本没听见，依旧眉头紧锁，自顾自地往前走。
    “哎，你等等我啊——”
    平兰扯着汗津津的领口扇风，小跑着跟上。
    “这大暑天的，你干嘛非要提什么老太监……怪瘆人的……”
    她踮起脚，又往钟粹宫那边的宫墙望了望。
    “钟粹宫前阵子才刚换了一批人，你难道忘了？淑妃娘娘亲口说的，嫌老人腿脚慢，碍眼。”
    “那你仔细想想，管库房的，洒扫庭院的，有没有稍微年长一些的太监？”沈清歌追问。
    平兰的手顿住了，认真地想了想。
    “哪有什么老太监？钟粹宫拢共就四个负责洒扫的，除了两个宫女，剩下的两个都是半大的小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沈清歌停下脚步，用绣鞋的鞋尖，随意地踢着脚边一块碎裂的瓦砾。
    “可我记得……好像听春桃提过一句，说她值夜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影，在钟粹宫附近晃悠。”
    “嗨！那丫头嘴里没几句真话！她还说自己看见过白狐仙姑呢！”
    平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唉，不提她了……也是个可怜的。”
    沈清歌看着平兰脸上转瞬即逝的失落，没有再追问。
    她走着走着，忽然又蹲了下来，盯着墙角阴湿处的青苔。
    “前几日暴雨，倒是冲出来不少东西。”
    她的指尖，轻轻戳了戳混在泥浆里的几片碎瓷片。
    “这不是……尚食局装酸梅汤的那种冰裂纹的瓦罐碎片么？”
    平兰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对！就是这个！前日淑妃娘娘赏赐各宫解暑的冰碗……就是用这种罐子装的！”
    她的话音未落。
    两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同时猛地转头，望向东北角宫墙上方那个不起眼的烟囱。
    一股浓重的、带着甜腻气味的黑烟，正从中不断地冒出来。
    那黑烟随风飘散，带着一股奇异的药味，朝她们这边飘来。
    “这味儿……怎么闻着像煮糊了的八宝粥？”平兰皱着鼻子。
    “是熬过头的鹿茸膏。”
    沈清歌迅速用帕子掩住了口鼻，眼神锐利如刀。
    “而且里面，必定是掺了五石散，烟才会是这种青黑色——你看那檐角！”
    随着她的话音，两只原本在屋顶檐角叽叽喳喳的麻雀，忽然扑棱着翅膀，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它们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平兰吓得脖子一缩，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妈呀！这鸟儿怎么说掉下来就掉下来了？要死了要死了！这钟粹宫里的东西，也太邪乎了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姐姐怎么躲在这儿偷懒呢？”
    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小宫女，挎着个空竹篮，轻快地走了过来。
    “方才尚仪局传话，要各宫赶紧把替换下来的夏衣送过去浆洗呢。我瞧见浣衣局的苏嬷嬷，正在院子里发脾气骂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沈清歌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小宫女的耳垂上。
    “妹妹这对耳坠子，倒是挺别致的。”
    那是一对小巧的银质丁香花苞耳坠。
    特别的是，每个花苞的正中心，都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仿佛朱砂痣一般的红点。
    小宫女似乎被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淑妃娘娘前儿赏赐的，说是……说是能避邪……”
    她眼神闪烁，语气也有些慌乱。
    “呀！我得赶紧去御膳房取冰鉴了！晚了就没了！”
    话音未落，她提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身影一溜烟消失在了前面的月洞门后面。
    沈清歌和平兰对视了一眼。
    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疑虑和一丝寒意。
    沈清歌轻轻拽了拽平兰的衣袖。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拐上了另一条更为偏僻的小道，匆匆朝着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身后，浣衣局院子里老婆子尖利的怒骂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人呢！又死哪去啦！一个个就知道偷懒！还不赶紧把收上来的衣服拿去洗！磨磨蹭蹭的，想挨板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