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绫罗惊澜（下）

    苏嬷嬷转向沈清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平白污人清白，该当何罪啊？”
    那眼神，分明是早已认定了沈清歌有罪。
    “嬷嬷您瞧！”
    不等沈清歌开口，平兰突然从地上爬起，扑到晾衣绳下。
    她捡起那件被紫烟丢下的绯红肚兜。
    “您看，这肚兜的夹层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叶子？”
    平兰用力一抖，肚兜里叮叮当当掉出好几片金叶子。
    金光在众人面前闪烁。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紫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院里那块褪色的宫绦还要白。
    “这不是我的！定是有人栽赃！”
    她尖叫着指向沈清歌：“是她！是沈清歌栽赃我！”
    “掌嘴！”苏嬷嬷厉声喝道。
    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动作毫不留情。
    “啪，啪！”
    两下响亮的耳光，打得紫烟嘴角开裂。
    她蓬乱的发髻彻底散开，血丝和唾沫糊了满脸。
    苏嬷嬷的戒尺转向被打懵的紫烟，声音冰冷刺骨。
    “偷盗主子物件，还敢攀咬旁人？”
    “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会儿就将这贱婢交由内务府处置！”
    说完，她那双淬毒般的三角眼又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沈清歌。
    眼中闪过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
    “至于你——”
    苏嬷嬷的戒尺在青石板地上一下下磕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浑浊的眼珠子在沈清歌身上剜来剜去，像是要将她凌迟。
    “扰乱宫规，出手伤人，以下犯上！”
    “二十大板，都是轻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沈清歌心里冷笑。
    这老虔婆果然是想借机公报私仇。
    宫里的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十大板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条腿怕是就废了。
    “嬷嬷这话可新鲜了。”
    沈清歌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苏嬷嬷。
    “方才您人都不在此处，怎么这会儿倒一口咬定，亲眼瞧见我打人了？”
    她突然伸手，拽过旁边一个吓得发抖的小宫女的胳膊。
    “翠儿你说，你可曾看见我碰过紫烟姐姐半片衣角？”
    被拽出来的翠儿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都白了。
    苏嬷嬷的戒尺几乎戳到她的鼻尖：“说！”
    “我、我……”翠儿结结巴巴。
    “我只瞧见……瞧见紫烟姐姐自己不小心，摔、摔在皂角水里了……”
    “你！”紫烟气急败坏，刚要扑上来反驳。
    她被旁边的婆子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那半截断裂的晾衣绳，还勾着那件水红色的肚兜，在她面前轻轻晃悠。
    金叶子在日头底下，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沈清歌突然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嬷嬷您看，这肚兜夹层里藏着的金叶子，可不是咱们这些浣衣局的宫女能轻易弄到的物件。”
    她捡起那肚兜，故意在紫烟面前抖了抖。
    “要不说，还是紫烟姐姐有能耐呢。”
    “连刘婕妤的陪嫁之物，也能悄无声息地捞到手。”
    沈清歌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又看向苏嬷嬷。
    “方才紫烟姐姐还说呢，嬷嬷您心疼她，特意赏了她一个银镯子，还是錾着‘福’字的呢。”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里顿时有人发出“嘶——”的倒吸冷气声。
    几个消息灵通的宫女，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苏嬷嬷手里的戒尺“当啷”一声砸在了旁边的铜盆上。
    发出刺耳的巨响。
    “反了！都反了！”她气得浑身发抖。
    沈清歌这会儿也豁出去了，就是要持续拱火。
    “这又是金叶子，又是主子赏赐的贵重镯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偷盗背后，是有人指使，有人分赃呢。”
    苏嬷嬷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都在哆嗦，气得嘴唇发青。
    “小贱蹄子！你血口喷人！”
    她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过来，扬起手就想立刻撕烂沈清歌这张利嘴。
    沈清歌早有防备，身子灵巧地向旁边一闪。
    苏嬷嬷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在晾衣架上。
    她保养得宜的鞋底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来人！给我按住这个妖言惑众的——”她气急败坏地尖叫。
    眼看着几个粗壮的婆子面露凶光围了上来。
    沈清歌却突然抬高了嗓门，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方才嬷嬷您还说要将此事上报内务府严查，怎么这会儿倒急着动用私刑了？”
    “莫不是……真要替谁遮掩些什么——”
    苏嬷嬷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
    她镶在嘴里的金假牙因为愤怒而咔咔作响。
    “四十大板！给我打！现在就给我往死里打！”
    四十板子！沈清歌心头一凛，这根本就是要她的命！
    七八个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伸手就要拽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清歌突然伸手指着院子廊下的方向。
    她发出一声惊叫：“李公公来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动，下意识地齐刷刷转头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的空档，沈清歌脚尖飞快一勾！
    晾衣绳上挂着的那整排沉甸甸、湿漉漉的衣裳被她猛地带起。
    如同张开的大网，兜头盖脸地罩向了那几个扑上来的婆子！
    “抓住她！”苏嬷嬷的尖叫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沈清歌踩着翻倒的木盆跃出人群。
    她突然抓起木盆往地上一掼。
    混着皂角的水花溅了苏嬷嬷满脸。
    趁着老嬷嬷抹脸的功夫，她扯过晾在竹竿上的锦缎往外跑。
    二十多匹绸缎瀑布似的倾泻而下。
    苏嬷嬷被缠在五色绫罗里，动弹不得。
    “反了反了！抓住那小蹄子！”苏嬷嬷的咆哮响彻院子。
    沈清歌窜进晾衣场。
    成排的素纱中衣在风里飘动，像是白色的波浪。
    追来的粗使婆子踢翻木盆，皂角水在青石板上淌成小溪。
    她突然转身把竹篓往地上一扣。
    晒干的苍耳子滚了满地。
    “哎呦我的老腰！”
    追兵接二连三滑倒在苍耳堆里，发出痛呼。
    沈清歌趁机攀上老槐树。
    树杈上晾着的绸裤兜头罩住一个追来的婆子。
    她踩着墙头鱼鳞瓦，纵身一跃。
    眨眼间，她就跑到了七拐八弯的回廊尽头。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杀人啦——苏嬷嬷要杀人啦！”
    她可不想挨那四十板子。
    真打下来，不用想就是草席一裹，直接扔去乱葬岗了！
    “给我追！抓住她！”苏嬷嬷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们都是死人吗？要是冲撞了贵人，脑袋都不想要了吗！”
    众人如梦方醒，连忙追出去抓人。
    沈清歌仗着自己身形灵活，专挑小路跑。
    到底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论逃跑，她可不输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