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鲤跃逢生（上）

    沈清歌踩着湿透的绣鞋，一口气冲过回廊转角。
    后背猛地撞上冰凉的太湖石，她才喘息着停下。
    假山石缝里硬生生探出几支带刺的蔷薇。
    她紧贴着粗糙的石壁滑坐在地。
    裙角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滩深色。
    沈清歌心头飞转，那老虔婆贪墨了多少东西，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回摆明了是想借机弄死她，灭口。
    看来这浣衣局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皂角沫，黏腻腻的。
    远处隐约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清歌连忙把身子往假山幽深的洞口里缩了半寸。
    嶙峋的碎石硌得她膝盖一阵生疼。
    忽然，头顶传来轻微的衣料窸窣声。
    沈清歌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手边半截尖锐的枯枝，猛地抬头。
    正对上一双皂靴，靴面上用银线密密绣着流云纹样。
    “这蔷薇倒是开得正好。”
    一个清润温和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沈清歌惊得手一抖，那截枯枝险些戳到对方的眼睛。
    萧柏祺正弯腰拨开挡路的蔷薇枝条。
    入眼便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宫女，发梢还狼狈地挂着一片枯叶，正举着一截树枝，直直对准自己的喉咙。
    “奴婢见过王爷。”
    沈清歌看清来人，手腕急忙一转收回了“凶器”。
    她慌忙退后两步，恭敬地福下身子。
    “王爷这是……在赏花？”
    萧柏祺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凑了半步，目光在她湿淋淋的身上打了个转。
    “姑娘这一身水渍，莫不是刚从太液池里捞了鱼上来？”
    他袖口熏着淡淡的龙脑香，那清雅的气息丝丝缕缕飘过来，熏得沈清歌鼻子有些发痒。
    “奴婢是在浣衣局当差，这水……”
    她刚想解释，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月洞门外，晃动的人影和枝叶。
    脚步声杂乱，正朝这边过来！
    沈清歌心下一急，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萧柏祺的袖摆。
    “求王爷帮个忙，借您贵气挡挡煞！”
    她语速极快，根本没等对方答话。
    拎起自己还在滴水的裙角，矮身就往假山更深处的阴影里钻去。
    “站住！”
    两个追来的粗壮婆子气喘吁吁冲进院子，一眼看见靖王，吓得慌忙跪倒在地。
    萧柏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慢悠悠伸手，折下了一支开得最盛的粉色蔷薇。
    他拈着花枝，语气平淡：“这几日总有人往这假山里钻，可是藏着什么稀罕物件？”
    “回……回王爷，奴婢们在追一个……贼。”领头的婆子磕磕巴巴地回答。
    “贼？”
    萧柏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玩味。
    “本王方才并未见到什么贼人。”
    “倒像是瞧见一只花狸猫，嘴里叼着条肥鲤鱼，往西边去了。”
    缩在石洞里的沈清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靖王爷扯谎的本事，真是……信手拈来，还不着痕迹。
    拿贼比作叼鱼的野猫？亏他想得出来。
    等那两个婆子惶恐地退下，脚步声彻底远了，沈清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刚一抬头，迎面就撞见萧柏祺正举着一把玉骨折扇，扇柄轻轻托住了她的额头，阻了她的动作。
    “好了，人走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说说吧，到底犯了什么事，惹得这般鸡飞狗跳？”
    温言细语，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听着十分舒服。
    “奴婢……”沈清歌的指尖下意识攥紧。
    湿透的袖口还在一滴滴往下淌水。
    假山石壁上的青苔蹭脏了她的裙摆，洇出几块深绿色的水痕。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靖王腰间玉佩垂下的明黄色穗子上，那是亲王才能用的颜色。
    心念电转间，她换了个说辞：“奴婢方才追着被风刮跑的锦缎，一路跑过来的。”
    “谁知道这宫里的风，比外头城隍庙的野猫还刁钻，带着缎子就往这儿钻。”
    萧柏祺手中的折扇在石壁上轻轻叩了两下。
    细微的声响震落了几片粉嫩的蔷薇花瓣。
    “本王倒是不知，浣衣局的差事，何时还需要宫女亲自下水去捞了？”
    他忽然微微俯身，凑近了一些。
    清冽的龙脑香混着淡淡的花气，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
    “那姑娘又为何会被人追着跑？”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仿佛能看透人心。
    沈清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猛地往后缩了缩脚。
    后脑勺不小心撞在坚硬的石壁上，“咚”的一声闷响。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婆子们踢翻木桶的叫骂声。
    她顾不得后脑勺的疼，揪着裙角就想往山洞更深处挤。
    “王爷就当……就当是奴婢贪玩，不小心迷了路？”
    “迷路？”萧柏祺挑眉，用扇尖轻轻挑起她发间粘着的那片枯叶，“迷路能迷出姑娘这般‘出水芙蓉’的景象？”
    “上个月太液池的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怕是都没姑娘这般……气势磅礴。”
    洞外的脚步声再次逼近，而且不止一两个人的动静。
    沈清歌心里有些急了。
    “奴婢就不打扰王爷赏花的雅兴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溜。
    话音未落，月洞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七八个婆子，个个累得像拉破的风箱，呼哧带喘。
    领头的正是苏嬷嬷。
    她那双金鱼眼此刻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瞧见沈清歌，又瞧见一旁的靖王，脸色变了几变。
    “老奴……给靖王爷请安！”
    苏嬷嬷强压着怒火，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随即指向沈清歌。
    “王爷明鉴！这小蹄子……她偷盗宫中财物！人赃并获！”
    “嬷嬷这话倒是越发有趣了。”
    萧柏祺没看苏嬷嬷，反而用折扇的扇尖，轻轻挑起沈清歌衣袖上被撕裂、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地方。
    “偷东西还能偷到水里去？”
    他语气带笑，眼神却凉了几分。
    “莫非这贼偷的是太液池里的锦鲤不成？”
    “老奴有证据！”
    苏嬷嬷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几片金叶子。
    金光在阳光下一晃，差点闪瞎人眼。
    “这是从她……”
    “哦？这不是本王昨日在禁苑打马球时，不慎遗落的彩头吗？”
    不等苏嬷嬷说完，萧柏祺突然伸手，用扇骨优雅地挑起了那几片金叶子。
    他将金叶子拿到眼前看了看，语气带着几分恍然。
    “嬷嬷是从何处捡到的？”
    沈清歌眼睁睁看着苏嬷嬷那张老脸，从愤怒的猪肝色，一点点憋成了难堪的酱紫色。
    老虔婆镶在嘴里的金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掉。
    “也许……许是老奴眼拙……看错了……”
    “眼拙是小事，治治便好。”
    萧柏祺云淡风轻地将那几片金叶子顺手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苏嬷嬷和一众婆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吹吹风，眼神大约就能清明许多了。”
    “还愣着做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半分。
    “莫非需要本王亲自派人看着你们跪？”
    庭院里顿时响起一片慌乱的“扑通”跪地声。
    沈清歌强忍着笑意，差点憋得肠子打了结。
    这位靖王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比她厉害多了。
    而且用得如此自然，如此……有气势。
    “会做鱼羹么？”
    萧柏祺忽然转过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沈清歌，冷不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