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会是哗众取宠吧

    密探汇报完毕，垂首不动。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李世民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那个苏沐，弄出来的东西，听着神乎其神，做起来却处处透着古怪，连他派去的司农寺少卿都心里没底。
    万一……万一这只是纸上谈兵，哗众取宠？
    他堂堂大唐天子，被一个边陲小吏的几页纸耍得团团转，在京畿之地搞出这么大动静，最后颗粒无收，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帝王的威严何在？
    如果是真的呢？
    那点麻烦，那点质疑，又算得了什么？
    大唐的粮仓能堆满，北方的冬天能见绿，边关的士卒能吃上热乎菜……
    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让他甘愿冒着被耻笑的风险，也要试一试。
    脚步声响起。
    杜如晦走了进来。
    “陛下。”
    “克明，你听听。”李世民示意密探。
    密探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杜如晦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陛下，臣以为，此乃常情。”杜如晦开口，声音平稳。
    李世民看向他。
    “新法推行，哪有不遇阻力？农人世代耕作，自有其法，骤然更改，心生疑虑，手生不熟，再正常不过。”
    “司农寺的官员，包括李淳风，他们忧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事关重大，又是陛下亲自交办，谁不希望能万无一失？”
    杜如晦微微躬身。
    “臣以为，现在论成败，为时过早。过程中的波折，不足为凭。”
    “关键，要看结果。”
    “那稻种，那法子，最终能不能在关中的地里，长出粮食来，长出那个惊人的数目来。”
    “请陛下，耐心等待。”
    李世民看着杜如晦，对方眼神坦诚，语气笃定。
    “你说的对。”
    “传令下去，让百骑司继续盯着，事无巨细，随时报来。但不要惊扰他们。”
    “喏。”密探领命，再次隐入黑暗。
    “克明，坐。”李世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杜如晦依言坐下。
    李世民拿起桌上的另一封奏疏，心思却飘向了遥远的西北。
    那个苏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凉州，县衙后院。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照在人身上，总归舒服些。
    “看到没？这边挖坑，要深一点，下面铺一层石子透气。”
    “这边，要留通风口，但不能太大，也不能直接对着风口。”
    苏沐正站在一片空地上，手里拿着一张新画的图纸，跟几个工匠比比划划。
    “收集来的东西，分层堆放，一层干的，一层湿的，秸秆、落叶、人畜粪便、厨余……都给我分开类别堆，到时候按比例混合。”
    他指着图纸上的分区。
    “规模要扩大，城外靠近水源的地方，再建三个这样的大型堆肥场。”
    “开春前，把架子搭起来，把坑挖好。等明年收集的料多了，就能大规模制作‘复合肥’了。”
    几个工匠连连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抱琴端着一碗热茶走过来。
    “县尊，喝口水暖暖。”
    苏沐接过茶碗，吹了吹热气。
    “县尊，”抱琴等他喝了两口，才低声开口，“刚才外面有人来报。”
    “嗯？”
    “县里推行那个‘里正评议’，不是说各家各户都要派人参加，妇人也可参与议事投票嘛……”
    抱琴顿了顿。
    “城里有几家大户，像是王家、赵家他们，私下里有些不满，觉得让女人抛头露面，参与村社事务，不成体统。”
    “他们几家正在暗地里串联，说要联合抵制，到时候不派家里的女眷去参加评议会。”
    苏沐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哦？抵制？”
    他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随他们去。”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计划照旧，通知各坊市、各村社，评议会时间不变，规矩不变。”
    “至于他们来不来……”
    苏沐转回头，看着抱琴。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几只螳螂，还想挡车？”
    “他们不让家里的女人出来，难道还能拦着别人家的女人出来？”
    “等评议会开起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分下去，那些被他们拘在家里的女人，自己就会闹起来了。”
    “不用管他们。跳梁小丑而已。”
    抱琴看着自家县令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心里安定下来。
    “是，奴婢明白了。”
    苏沐挥挥手，示意她去忙。
    他重新拿起图纸，注意力又回到了堆肥场的设计上。
    一点小小的阻力，掀不起浪花。
    长安，城郊，皇家试验田。
    气氛有些凝重。
    第一批按照《详要》方法培育的秧苗，已经小心翼翼地被安置在特制的育秧苗床里。
    苗床选在背风向阳处，上面还按照书上说的，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保温。
    李淳风穿着一身沾了泥点的旧官服，蹲在苗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刚刚冒出一点点嫩绿的秧苗。
    旁边的几个司农寺官员和老农，也都围着，大气不敢出。
    这几天，他们严格按照那本《详要》操作，从选种到浸种，再到现在的育秧，每一步都透着古怪，跟他们熟悉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这育秧，把种子撒在专门准备的苗床里，而不是直接撒大田，看着就让人心里没底。
    “李……李大人，”一个老农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这……这苗看着也太嫩了……真能活？”
    李淳风没有回头，眼睛依旧盯着那些脆弱的绿意。
    “书上说能活，就得能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吩咐下去，派人日夜轮班看守，注意保温，注意浇水，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是！”旁边的官员赶紧应下。
    凉州，官驿。
    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停住，一个骑士翻身下马，手里拿着一个蜡封的细管子，快步递给驿丞。
    驿丞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一路小跑穿过后院，送到房玄龄的房间。
    房玄龄正看着书卷，闻声抬头，放下书，接过了细管。他用指肚搓了搓管子两头的蜡封，是完好的。
    他小心地掰开一端的蜡封，从管子里倒出一卷极小的绢纸。
    展开绢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正是当今陛下的笔迹。字不多，写着：“玄龄，信已阅。所言之事，匪夷所思。暖棚一节，务必核实。苏沐此人，再细察其言行心性。朕意已决，不日将至。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