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皇帝的心思，县令的差事

    县衙后院，周德胜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他那封送往长安的密信，如泥牛入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长安，御史大夫府。
    灯火摇曳。
    王珪坐在书案后，面沉似水。
    他拿起一封拆开的信，信纸粗糙，字迹潦草，正是周德胜那封。
    信里极尽谄媚之能事，又隐晦地提及了房源县的一些“新政”，暗示其中或有不妥之处，盼能得王大人提点一二。
    王珪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
    凉州房源县？一个八品县令？
    也配直接给他这个御史大夫写信？
    他拿起信纸，凑近烛火。
    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将其吞噬，化为一缕黑灰，飘落在铜制的唾盂里。
    “跳梁小丑。”
    王珪低声吐出四个字，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傍晚，苏沐回到了房玄龄安排的那个小院。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收拾得干净利落。
    这次来长安，他没带多少人。贴身伺候的丫鬟抱琴留在了房源县，只带了个看着还算机灵的青黛，外加几个充场面的衙役。
    行李更是简单，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是房源县的账册条陈。
    天色擦黑，肚子有点叫唤。
    苏沐咂咂嘴，忽然特别想念后世加了珍珠和芋圆的奶茶。
    可惜，大唐没有。
    长安城里流行的是各种“饮子”，什么紫苏饮、豆蔻饮、桂花饮，听着名字雅致，苏沐尝过一回，感觉……也就那样。
    “青黛，咱们出去转转，看看这长安城的夜市有啥好吃的。”苏沐站起身。
    青黛刚应了一声“是”，院门外就传来了梆子声，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宵禁啦——关门闭户——”
    得，逛不成了。
    苏沐悻悻地坐回去。
    长安城规矩真多。
    与此同时，王珪府上。
    御史中丞站在下首，低声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那苏沐，出身不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去年到的房源县，搞水利，改农具，炼新铁，还招商引资，动静不小。”
    王珪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凉州…...房源县……苏沐...”
    清贵之地，天子近臣。
    陛下这一步，走得有点快。
    “盯着他。”王珪声音不高，“看看他接下来做什么。骤登高位，根基不稳，要么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要么……就是急于求成的幸进之徒。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
    “是，大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宫里的内侍又来了，这次是传口谕。
    “陛下召苏县令即刻入宫觐见。”
    苏沐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
    他换上那身崭新的从九品上的青绿色官袍，腰间束带，头戴幞头，跟着内侍，再次踏入了皇城。
    内侍领着苏沐，没往太极殿去，拐进了一处偏殿。
    殿里头摆设瞧着挺讲究，到处是书卷字画。
    李世民没穿龙袍，换了身赭黄色的家常袍子，看着跟上次在房源县碰见的‘李员外’打扮差不多。
    可他眼风扫过来，苏沐脖子根儿就是一紧，后背有点发毛。
    苏沐心口‘咚咚’跳了两下，眼角瞥见李世民旁边还站着个小子。
    那小子瞅着七八岁，穿一身宝蓝色圆领袍子，腰里系着玉带，脸蛋白净。他眼睛骨碌碌地转，四下打量，下巴微微抬着，嘴角撇着一点儿。
    苏沐赶紧弯腰行礼：“臣苏沐，参见陛下。”
    李世民抬抬手：“免礼。”
    李世民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少年：“苏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朕的第四子，魏王李泰，小名青雀。”
    苏沐脑子里嗡了一下，眼皮跟着跳了跳。
    教皇子，还是李泰。
    他想起听过的关于魏王的一些传闻，说他聪明，文章写得好，很得陛下喜欢，就是性子有点傲。
    这活儿……他额角沁出点汗，手心也有点湿。
    “臣，参见魏王殿下。”苏沐赶紧又朝着李泰弯腰行礼。
    李泰眨巴着大眼睛，上下打量苏沐：“你就是那个解开了突厥锁的苏县令？父皇昨天还说你厉害呢。”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少年人的直接。
    李世民脸上有了点笑意：“青雀脑子灵光，看书写字都还行，就是坐不住。朕给他找了好些个先生，都不太管用。”
    他目光转向苏沐，带着点打量的意思：“苏沐，你脑子活，想法多。朕琢磨着，让你也来带带青雀，陪他看看书，说说话，看能不能让他安稳点。”
    苏沐后颈的汗毛有点竖起来。
    不答应？
    他瞟了眼李世民脸上那不容分说的神色，这话他说不出口。
    答应？
    教皇子，以后万一掺和到什么事里去，他这小胳膊小腿的……
    他脸上肌肉动了动，搓了搓手，嘴巴张了张，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陛下抬爱，臣……怕是不够格。魏王殿下天资过人，将来是国家的靠山。臣学问浅，怕带坏了殿下……”
    “行了。”李世民抬手止住他，“朕让你教，你就教。别说那些没用的。”
    话音不高，但没留商量的余地。
    苏沐感觉喉咙有点干，脸上还得勉强拉出个笑模样：“臣……听陛下的安排。”
    “嗯。”李世民这才点了下头，看着挺满意。“青雀，以后多跟苏县令学学，不许没规矩。”
    李泰眼睛亮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对着苏沐拱了拱手，行了个半礼：“苏县令，以后得多麻烦你了！”
    他脸上挂着笑，看着挺真诚，也挺听话：“我听人说苏县令学问好，点子也多。对了，王珪王师也常常教我读经讲史，现在又加上苏县令您，我能学的东西就更多了！青雀心里高兴得很！”
    “王珪大人？”苏沐重复了一句，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苏沐听见“王珪”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眼看向李泰，那孩子脸上笑嘻嘻的，眉清目秀，眼睛亮亮的，瞅着挺乖巧。
    苏沐的目光在那张笑脸上停了停，没吭声。
    自己，也成了这位小王爷的先生。
    这活儿……他捏了捏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