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王昭

    有的人，即使再怎么努力靠近，也体会不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
    王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学会了不再笃信所有人都过得很好的大团圆叙事手法，接受了现实的冰冷和破碎不堪。
    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
    哪怕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最终也不一定能相处得融洽，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差了那么点缘分，不然就没办法体现出生活的戏剧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冷而皎洁的月光从云层间漏出，照耀着这片墓地，王政没有回头。
    “父亲。”
    背后传来轻轻踩踏枯叶的声响，王昭走到了她的面前。
    许久没有见面，这张脸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王政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月光仿佛将这片天地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被照耀的唯有他的衣角。
    “不知不觉，阿政也长成大姑娘了。”王昭毫不退避地回望着她，语气感慨。
    然后又失笑道:“这样说话显得很生疏。”
    王政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当然显得生疏，他乘坐的飞机失事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王政并没有觉得震惊，或许早在发现那支银色口哨时，自己就有了模糊的预感。
    现在，不过是证实了最坏的猜想。
    “所以，是你做的吗？”她艰难地问。
    王昭轻轻地笑了，神情很温和。“我做过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为什么！”
    明知道愤怒毫无意义，但汹涌的情绪还是操控了她的动作，王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怒目而视。
    “因为，要活着啊。”王昭低沉地回答。
    他的话语就像是在引诱人心。
    “只要把时间拉长，所有的愤怒、欢欣、恐惧……种种情绪都将毫无意义。唯有存在本身，才有权利表达自己。”
    “所以要用伤害其他生命的方式？”王政冷笑。
    “这算是伤害吗？”
    王昭仿佛真心感到困惑，不解道:“只要我掌握了返生的奥秘，所有离去的都会回来。”
    “开什么玩笑！”王政嘶声大吼，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本不是容易情绪激动的性格，但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失去控制。
    她幽幽道:“所以，妈妈的病也是你……”
    “不。”王昭皱眉，“她的去世与我无关。”
    见王政脸色依旧阴沉，王昭说:“我没必要骗你，不过你也不用为她伤心，【死亡】并不是结束。”
    王政不愿听，偏过视线低头去看墓碑。
    上面写着“我最好的朋友——爱犬小布之墓”。
    她还记得与它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父亲经常出国考察，不怎么出现，可小布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位家人。
    和父亲打电话时，小布会激动地在一旁摇着尾巴大叫，就像在和他打招呼。
    每当王昭回来，小布会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扑上去，摇晃着粗壮的尾巴，把身上的狗毛都蹭在他大腿上。
    王昭偶尔也会抛掉一切烦恼，陪女儿和它一起无忧无虑地玩上一会儿。
    但就是这个人。
    这个小布从来没有防备过的人。
    亲手结束了小布的生命。
    “或许现在你不会理解，不过没关系。”王昭轻声说道，“若你体会到长生，你就会明白这些感情都是字面意义上的羁绊，是禁锢我们灵魂的阻碍……”
    王政不想再和这个满口诡辩的男人说话。
    如果要以灭绝人性为代价才能换取生命的延续，那被延续的那个还能称作人类吗？
    不过是被贪婪操纵的人皮鬼，还不如早点死了。
    “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的吗？”她打断王昭。
    王昭收起没说完的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是。”
    “然后？”
    王昭将右手置于耳边。“你听。”
    耳边只有风声。
    王政讽刺道:“最好不要玩什么突然让我晕过去，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是做梦的戏码。”
    “放心，不会。”王昭很是高兴，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王政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几乎就像有一盏巨大的鹅探照灯从天空中照射下来，打在舞台上。
    但月色却被染上一抹惨绿，如同颜料不断滴入水中，渐渐晕染而开，越来越浓郁。
    在这惨绿的月纱笼罩下，静谧的公墓透出诡异与阴森，温度似乎又下降了一点。
    风声渐渐止息，星星点点的绿光仿佛自九天而降，似轻烟，似柳絮，似雪。
    王政不觉伸出手，绿光落在她的掌中，眨眼间消融。
    但这消融并不令人感到寒冷，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正身处于怎样的情境。
    王政的恍惚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王昭打破。
    墓地里，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满脸期待，眼睛发亮。
    他张开双臂拥抱那些光点，“听见了吗？滚滚红尘里痛苦的生灵正在哀嚎。”
    王政眼神略微迷茫。
    “滚滚红尘”？
    绿尘还差不多。
    “现在就是最后一步。”
    王昭收敛了他脸上的疯狂之色，面容重新变得平静。
    “父女一场，我不会害你的。只要参破了生死之谜，就能够窥见【真实】，届时在你眼中，这个世界将会完全不一样。“
    他说：“那是真正的‘成神之途’！”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想长生。”王政完全没有被打动。
    “如果你指望用那些歪理来说服我，那还是省点力气吧。”
    要是这样就能成神，那神未免也太廉价了。
    就连秦陵那样的存在都不敢说什么“成神之途”，与他相比只是蝼蚁般的普通人类反而做着这样的梦么。
    或许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王政没有想过那种遥远的问题。
    如果这辈子是蚂蚁，她就会做好一只蚂蚁。
    如果是人，她就会做好一个人。
    在她眼里，一个善良而有用的人比一百个无恶不作的邪神都珍贵，如果邪神真的存在的话。
    “我早就说过，你不理解也没关系。”王昭取出一只外观很雅致的长条形木盒。
    “我现在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我自己想说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