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魔术师的把戏（下）
    “为甚麽你会在这裡？你……你不是已经……啊……”
    红豆的眼里就祇剩下这个可恶的箱子，那一对圆圆瞪大的眼珠裡，牢牢印刻著一个男人。苍天啊，大海啊，这魔术师的玩笑是不是开大啦？红豆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表的複杂情绪，她怎麽会遗忘这箱中人呢？可她分明就是接受不了，不愿相信啊。这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男人，怎麽又再次出现在这个交叉路口呢？她恐惧些什麽呢？害怕今后的人生还再跟这个本应属于“过去时”的男人再发生半滴纠葛吗？还是害怕因为这个“过去”重现，将无情摧毁眼前美好的一切呢？或许还有其他讲不清的种种，她感到此刻的自己再也不是“颠红奶奶”她不想继续担当这个身份，她认为“红豆”更符合自己的内心，因此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任何人，她就是红豆，红豆就是自己。然而，当她心中笃定这一个信念，却无法抑制喉咙深处发出充满哀怨的呼声，整个人虚晃几下，犹如一栋摇摇欲坠的小洋楼
    这种时刻，再多甜言蜜语也会被大风刮走的。所以，识趣的颠咋立刻闭嘴。他的手臂依然是坚定有力的，当他看到自己的臂弯因及时搀扶心上人而变得比珠穆朗玛峰还要冷峻，他忽然悟到一个自认为很炫很酷的真理：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就该化为一座靠谱的山。当然咯，高深莫测的宏伟的高不可攀的山峰是最为理想的，无他，若这高远冷漠祇拥抱这唯一的女人，那麽对于她来讲，将是比跳入一个博爱的温泉更幸福的事情。
    我就是你的山，以后都是，永远都是。这个深刻的领悟一下子改变了颠咋的容颜，他两鬓的银髮丝逐一变黑，头顶脱髮露出的小山丘也慢慢恢复生机，新发黑漆漆你争我夺条条冒出来，很快就将这片荒芜充实。
    “我……谢谢你，我……”
    红豆已经倒入颠咋的怀中，这个时候，她感到有所依靠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这种好的感觉犹如雨后新芽般，在她心里生长。新绿是多麽动人的描绘，生命的色彩你不要走得太快。她找不到恰当的话，但是已认定颠咋是一座可靠的山峰。如此想来，她的头脑发热，不由得浮想联翩：啊，这座山到底有多高呀？站在山脚仰望著，山顶处可有什麽在等待著我吗？啊，这座山太纯洁了，覆盖那麽厚的雪，就是为了用这一件白色外衣包裹好自己的内心吗？
    看吧，女人的头脑究竟是有多麽巨大的容量，你这个老土的大笨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的。远远处，圣心大教堂的耶稣唠刀起来。听闻，大笨钟摇摇头，于是任嚣城上空又迴盪著熟悉低沉的钟声。
    正在“看”的，除了大笨钟，还有那个可怜的遭冷落的箱中人。他趴在箱子靠西那一个角落，不断低下去的头已经看不见脸。那个多事八卦的魔术师小谣默默相伴，两个都不出声。过了一阵，似乎被箱子外面的动静吸引了去，那个躲在箱中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目瞪口呆望著红豆完全落入一个老男人怀裡。他的脸色惨白，毛孔收缩异常犀利，两颗眼珠子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而是茫然不知的灰色。他在看著惊心动魄的情景时，表情僵持，目光凝固，好似一个塑胶公仔人。
    看到了吧，男人也有一颗易碎的眼珠子，不过如果你以为他的心也同样易碎，那麽就大错特错了，其实他的心依然坚硬如铁。即使亲眼看到老婆跟别的男人缠缠绵绵的时候，那也不会例外。
    当当当……
    钟声又响起，任嚣城的空气也跟著变得凄冷起来。大厅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中，再也没有了“耐心等待”“很快就会好起来”这种鬼话连篇。
    这个神奇的好日子，新娘与新郎来不及完成大众化的拜堂成亲的形式，在一个捣蛋箱子的催化下，很合乎情理开啓了实质的夫妻模式。
    ??
    新婚
    朦朦胧胧的轻纱帐时不时抖动三两下，掀起一**浪漫柔情的小浪花。这美丽的情景，令箱子里头升腾起一股酸酸楚楚的幽幽绿烟。这个容纳得下一个大男人躯体的箱子，却收纳不了这无孔不入的晦涩雾气。
    “海，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得闲烧个女人落来陪我吧。其他的都不缺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上来望多一眼这个世界了。哦，对啦，要脸蛋儿漂亮，身材又够好的。最好还能善解人意的，还有就是……水性杨花的不要，祇要忠诚的。差不多就这些了吧，麻烦送我返落去吧。这个房间空气质素太差了，搞得我呼吸系统老毛病又犯了。咳咳咳。”
    箱子中的男人忽然开口讲话，但是当他一轮嘴发表完毕之后，才发觉那个神通广大的小谣已不知所踪。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列举的几条要求，根本就是对空气讲——废话。那麽，问题来了，接下来他该怎麽返回阴间去呢？总不能就这样白白上来冒个泡泡，就稀里糊涂被搁在这儿，沦为孤魂野鬼吧？啊，这个才是关键，什麽烧个女人陪我，什麽要漂亮身材好，什麽善解人意，统统都是虚幻不实，此时此刻，自己能返回属于自己的世界才最要紧啊。
    糟糕，哪里出了差错吗？魔术师不小心把自己变不见了吗？还是这个恶作剧越来越过份了？一切都变得无法忍受，箱子里面聚集更多绿色浓浓气团，好似数也数不完的怨气一下子都爆发出来。这种绿犹如隔夜的茶渣，失去茶叶的芬芳，更别指望还能废物利用，色泽多麽令人作呕。
    “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想不到你挂了老衬落到地府，还色心不改。还想烧个女人给你，哦哦哦，你什麽都不缺，就单单缺个女人是吧。嗯哼，既然如此，那就烧，烧吧，烧了吧，都烧了吧。”
    “谁？是谁在说话？是在跟我说吗？”
    这股烟将箱子熏得油光发绿，好似一个苦涩得绿柠檬。而被声音与绿烟围困其中的男人，虽然口中不断发出类似禽兽般的低吼，却苦于找不到对骂对打的目标人物，不得不自己把自己整得如同小丑一般可笑。
    “魔术师，快出来，快出来同我讲清楚。你明明应承过我的，祇要我肯上来一趟，返落去个时就送一个女人给我的。”
    对烟说说不清，拍箱子无反应，挂住一对失去光彩的眼，这个男人的心一点也没有变软。他认定自己受了委屈，他才是那个受伤害的人，小谣这个大混蛋，就该下地狱，落油锅，这个说话不算数的装神弄鬼的神棍一定不得好下场。
    啊啊呀，心中诅咒千万亿遍之后，男人被耍得疯疯癫癫的事实已摆在眼前。可悲的是，他仍执迷不悟，依然将所有过失，所有恶言抛向自身之外。可恨的是，他就连失去了性命之后，依然无法参透自作孽不可活的宇宙真理。他就这样被越来越浓密的绿雾气围裹，在光怪丛生的虚幻真实之间迷失了自己。
    “他是谁呢？怎麽看起来那麽像一条疯狗呀？”
    “疯狗？不会吧，疯狗 可是会咬人的。可是，他祇会不断要女人，要很多女人，他除了女人，什麽都不要。”
    “哦，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条喂了药的狗公。”
    “呵呵，老公，我们手拉手，肩并肩，出去转两圈吧。好多宾客都等著咧。”
    “老公？哇，红豆，你刚才，你终于叫我一声老公啦。吱吱……”
    “好衰的，衰人。”
    完成夫妻仪式，颠咋夫妇两人面带桃红，甜甜蜜蜜揭开温情纱帐，他们说说笑笑走出溢满爱的新巢。房间中的魔术师不见了，箱子也不见了，那个像发神经的狗也不见了。这个房间，从来也没有闲杂人等来过，一切都祇是这对银髮老人浪漫倾诉。
    他们相拥著，踏出房间门时，僕人们不由得惊呼：哇，新娘好漂亮，身材好好，新郎好帅，好伟大。
    ??
    倾计之后就中箭
    新闻，隔夜就不再新了。
    癫咋都能当人阿爷的人就这样娶了个老婆，而且这位红豆在过往那麽多个岁月里犹如查无此人一般的存在。即使在新婚当天，亦继续将神秘进行到底，实在令众采风官深深不满。至于那一直大大声宣称全城至TOP的某狗仔队，虽也出动不少长枪短炮，却并未捕获到一星半点儿有价值的画面。但是，作为有理想，敢担当，具专业精神的媒介精英，这小小挫折就当作热身运动啦，正所谓一入江湖，水深似海，除了拼命游来游去，努力让自己游得要多出众就有多出众，剩下的就是因失去搏命的驱动力而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无论前路茫茫，也要记住个圈圈的口号：无所不能的，就算无饭开，也要八一八。怀著这个勇敢坚定的信念，某狗仔队百般无奈之下，终于使出奇招：没有新闻的日子太难熬，不如就让我们用心泡製一齣好戏吧。
    因此，新婚当天并未有幸一睹红豆芳容的宾客们，在遗憾摇头叹息了整个无聊的夜晚之后，总算在第二天的各大小刊物上如饥似渴狼吞虎嚥，勉勉强强填补了虚空。
    事后回放的版本自然是五花八门，无他，因这书写新闻稿件的老作实在太受欢迎，唯有给自己取笔名无数，同时为多个东家挥笔流汗，这种活儿讲得通俗点就相当于一人分饰若干个角色--当然是指在文书世界里头啦，不但要保证製作手法风格多变，又务求令读者头脑发热，眼珠子有多大就得凸显得再大，大多一点，再多大一点点。
    ??
    “百合，你会不会觉得闷呢？这些陈年往事，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讲起呀。”
    时间地点光速飞弹至仙乐飘飘的那个斜梯台阶上，百合如痴如醉聆听颠红的诉说，眼里对这个有故事的男人充满柔情，至少她的眼神已表露无遗。
    这种交谈的结果，不但颠红多年压抑的情感得到很好的释放，而作为有可能是最理想的听众的百合，她这颗空荡荡的心儿，也就在黯淡的讲述中获得了最好的补给。用耶稣的话来讲，这个女人终于有了灵魂。
    “怎会闷呢？那麽，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组建一个家庭？就像……”
    难得一见的羞涩浮上百合的脸颊，她肥都都的圆脸在暗淡的负地面层的空间里头，也能焕发动人光彩，确令人无法理解，但这种美妙的变化，谁说不能拨动男人的心弦？
    嗯，是的，颠红中招了。他感到胸膛某个敏感位置，被丘比特的利箭一下子射中了。这个始料不及的伤筋动骨的人生大事就这样发生了。颠红用手捂住伤口——他当然认为人的皮肉是无法抵挡金属的衝刺，流血与疼痛自然在所难免的，因而配合手部动作，正合乎情理又感人至深。总之，他认为自己表现已相当出彩。
    “就像，就像他们一样，对吗？”颠红柔声呼应百合，另一手尽力将百合柔软圆腰揽过来，“亲爱的，我觉得这个建议很棒，不过，以后不许你抢先道出我的心声哦。”
    他们已经挨得很近，讲话时已经可以嘴对著耳朵轻轻吐露绵绵情话了。接落去的谈话内容，儿童不宜，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