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记得在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父亲都意味深长地跟我说过，生活中到处都是变数，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将之全部洞悉，而我们要做的是能有个平和的心境去接受这一切变数，哪怕是好的或者坏的。大学时我泡了一段时间的图书馆，终于得出生命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生活中充满变数的结论。
    后来我把这个结论跟容说，容晃着我的手臂，说，无论世界怎么变，我都要你要我身边，这个不能变。
    当时纯真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那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一天我打了你的手机，可是接通的是个男人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呢？
    容咪着眼睛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说，那你一定要问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偷了你老婆的手机。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容的号码又拨了过来。
    我接通了，但没出声。
    你刚才打了这个号码，请问你和机主是什么关系？
    你又是她什么人？容的手机干嘛会在你这里？你是不是偷了她的手机？ 这句话说出口后我就有点后悔了，怎么说话这么不经大脑，容若干年前开玩笑说的一句话我也这般当真。
    你要找她，来越秀分局。原来那里是公安局。
    一路上我闯了八次红灯，有两次差点撞车，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没关系，此时此刻没什么事情能够比快点见到容更重要。
    隔着越秀分局的玻璃窗，看见容了。她显然是一夜没睡好，眼睛发青，化过妆的眼线晕开在眼睛周围，头发散乱，瘦弱的身躯蜷缩在椅上，鞋也脱了，用手指掰着玩。
    记忆中的容总喜欢这样把脚缩到椅子上。
    我嘲笑她，因为她吃饭时就喜欢这样，我说她像个叫花子。
    我就是这样，我妈也这样，我爸也这样，我们家吃饭全这样，脚不着地的，这是郑家的习俗。哼，你就尽管嫉妒吧。嫉妒自己的脚缩不上来。容哼的时候，嘴向上噘，鼻子皱皱的，眼睛咪成一条线，特别可爱。
    容沉迷地掰着脚趾，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天真。那年，她只有二十岁。
    容是因为“性贿赂”的罪名被扣留的。
    我因为给她打过电话，而自己开的公司广告又铺天盖地的，所以也被怀疑过是涉案人员。
    警察问，你打电话给她干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女朋友，我说话的时候顿了顿，然后有点不情愿地继续说，可是已经分手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内心里是非常渴望容现在和我仍然是男女朋友关系，或者说，我希望我现在的老婆就是容。
    查明我和她没有业务往来后，警察说我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还是和容隔着窗户。
    容抬起头，看见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可这惊喜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她知道，我救不了她。
    我就隔着窗户望着她，她是我曾经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女人，可是我现在却无能为力。
    容有点发青的眼睛一直随着我走出去，她瞪着我，面无表现，却目不转睛。
    这时候我的心里有种从所未有的焦虑，我希望可以立即把容救出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请律师的话不成问题，但关键是要找那个分局里面的熟人，打听准确情况，不能让容受冤枉苦。
    我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秦，好像他偶尔也会来这边办案，大概和这分局的人也挺熟的。于是我连忙给秦打电话，他的手机打不通，再打办公室。接电话的是秦的同事，他说秦正在来越秀区的路上。
    他好像很急的样子，好像是这边有个案子，可他一个人就走了。
    我道过谢后挂了机，然后再次打秦的手机，这次打通了，秦也接了。
    你现在在路上，是开车来我们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的？
    还有多久？我去接你吧？
    还有四十分钟吧，我刚知道就出发了。
    那样太好了，你来得真及时，你得把手下的案子先放下，我们碰了头，给你说说容的情况。
    你知道容出事了？
    你也知道了？
    我过来就是专门处理她的事情了。秦急急地把边停到了路边，和我说，我叫你别和她联系，你怎么非不听呢？告诉你，容的事，你放心，我肯定会尽所有能力救她的。你呢，就别搅进来了。这案子，听说有人准备上报，作为广州的性贿赂典型案件，如果把你扯进来就到时麻烦就大了，谁沾谁就惹祸上身。你别忘了，你还有老婆的，别把自己搭进去，再说，你搭进去也是白搭。
    那你打通关节，请律师，都要钱吧？你先去走走关系，我去准备钱。
    那好，记住，有什么事情和我联系，别和容，也别再和与容有关的人接触了。
    嗯，我知道怎么做的，那样，秦，要真是容有罪，会判多少年？
    得看涉案的金额。
    如果是一千万以上呢？我得记李易文说过有个一千八百万的广告。
    你记得我们以前工建四局有个女的，接建筑工程，也是涉嫌性贿赂，好像有七千多万的涉案金额吧，是判了死型的。
    我眼前一片黑，腿有点发软，眼角渗出了咸咸的液体。
    我是男人，所以我不哭，我只流泪。
    长这么大，在我的印象中我只流过六次泪。
    一次是六岁的时候，父母闹离婚，我骂我爸，他反手抽我一耳光。
    一次是十八岁，抚养我长大的外婆去世。
    一次是二十三岁，我和容第一次吵架，容气愤地说以后再也不来找我了。我扯着她的衣角，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千万别不理我。
    一次是二十四岁，我第一次下决心和容分手。
    一次是二十五岁，和容去了桂林过生日，桂林山甲天下，青山绿水，都让容兴奋不已，才记得，她跟我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没带她出去旅游过一次，鼻子突然就酸酸地，容和我在一起受苦了。
    再就是这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