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公司的业务渐渐萎缩，日本那边也开始借口各种原因滞后发货，公司的骨干几乎走得差不多了，我开始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当中。辛苦了这么多年才换来这么丁点的成果，可是如今毁于一旦，我突然有点怀疑我这些年来都是在干点什么。
    以前我对酒这东西总有那么点反感，觉得人清醒点，把这个世界看清楚一点总没坏处，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酒这东西。可如今我终于发现酒确实是件好东西，因为它可以暂时麻醉我的灵魂，让我没那么多事情想。想问题其实挺累人的，有时候逃避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
    我发现我有点迷失了。
    我说卫佳你是个人才，但我现在也留不住你了，你另寻发展，我不怪你。卫佳说，我是老板您亲手栽培出来的，除非您把我炒了，否则我决不会离开您。
    可是我已经请不起你了。
    没关系，我相信您，总有一天，您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你凭什么相信我？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我看着卫佳，这个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对我有信心，我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也许，也许我真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接到秦的电话，他说听说你现在情况不是很好，要不要我帮忙。
    我心里有点感动，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有人会记得我。我也没客气，我说，你能够帮到我多少。
    精神上我对你无限支持，物质上，暂时来说我可以借你二十万。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去了一次西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在那里看着纯朴的藏人，沐浴着这世界上最神圣的阳光，感受着最虔诚的心灵。在这里远离喧嚣，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感受着心中的那份安静，而不需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在一间寺庙见了一位高僧，高僧法号我已经记不起了，西藏人的那些名字相对来说比较难记。我只记得他跟我说的一句话，浮生若梦，一堕十劫，要之不离，要之不弃，不离不弃，得见真如……那一刻我开始相信一些比较玄的东西，以前我觉得很多东西都是迷信，包括命，包括运。我不信这些的，我只信我自己。可那一刻我居然非常虔诚地思考了关于我这一辈子，我开始信命了。
    然后在那里我还做了件未曾跟别人提起过的事情，之前没说过，之后也没打算再提起，就是我去爬了喜玛拉雅山，我想，如果我的命中注定这次灾劫我无法逃过去的话，那么我死在那里也就心安理得了，因为这是命。
    爬山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给静，电话那头静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安详与平静，她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说话也比较奇怪，她说，你要知道，这个家就靠你撑起来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倒下去。
    我说，没事的，好好照顾自已。
    我爬了一座连我自己也没记住名字的山峰，在那里我遇到了风暴，我的帐篷给吹走了，水也仅留下半瓶，还留下半瓶氧气，我就这样在山腰上呆了一夜。那呼啸而过的寒风刮着我的脸，如刀割般。
    是个寒冷的夜，那夜色黑得近乎让人绝望。我带的水喝得也差不多了，那点水估计还能维持四到五个小时，如果明天中午之前我还没下去的话，估计就会有肺水肿，肺水肿再过几个小时没得药治的话估计就连命也没了。可是那一刻我的心境居然从所未有的平静，我居然没感到丁点的害怕。这时候我脑海里出现的是容。所不同的是这次我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思念，而是想起，哪怕是你觉得我喜欢咬文嚼字也好，反正我是觉得这两个词在意义上完全是两回事。
    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两年来容一直就在我身边，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我，为我祈祷，为我祝福。
    后来我想到了静，在临走之前，静说，你给个孩子我，有了孩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想到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就会有力量了。夜里我在静的体内暴发了很多次，第一次没做保险措施，我想以后我就是孩子的父亲了。我得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尽管最终她也没怀上。
    然后我想起了我来西藏之前在公司做的最后那笔大业务，那间医院本来已经停止和我公司合作的了，但那是一笔大业务，如果成功的话我估计能够赚三十万。那晚上我一直陪着笑，那院长说自己不能喝，要以茶代酒，我知道他说的是个弥天大谎，我们圈里的人都知道那院长号称千杯不醉，这次估计他就是不和我喝，存心让我出洋相，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照样以酒来敬他。旁边一个科长乐呵呵地说，院长你也就喝一点点吧，人家已经喝了这么多了，于是自作主张地往院长杯里倒了一杯52度的五粮液，我立刻说哪能这样，院长今天不能喝就不要喝了，这杯我来干了，于是强忍着胃里的一阵翻腾，将那满满的一杯五粮液一饮而尽。
    我以为这样一来那院长也应该同意了这次合作，可末了他居然说，这笔业务给你可以，你从这桌子上钻过去吧。他指了指我们前面的桌子。
    那一刻我愣住了，对我来说这是一次莫大的耻辱，要是在以前我会把酒倒扣在他头上。可这时我想起了静，想起我们也许很快就会生孩子了。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如果赚不到钱，那孩子吃什么？
    我强忍着耻辱，堆着笑脸说，院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然后缓缓地蹲下去，爬了过去。
    在桌子底下的时候我在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种耻辱的事情，为了静，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开始觉得人这一辈子是需要受点耻辱才懂得更加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和更有力量去争取自己希望拥有的。
    那一夜我撑了过来，第二天救援队找到我，把我救了下去。
    后来我想起，我想其实在爬山之前我在潜意识里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的，可是出事之后我却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着我，是一股强大的信念。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股信念来自哪里，是容？还是静？还是我自己？
    从那以后我开始鄙视并且珍惜生命。
    这是我后来常说的一句话，我没跟别人说我爬喜玛拉雅山去了，但我会跟别人说，我曾经那么地接近死亡，但是我最爱的人给了我力量，让我活了过来，从此以后，我开始鄙视并且珍惜生命。
    只是我无法分辨，我最爱的人，究竟是容，是静，还是我自己。
    从西藏回来后我想想其实情况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这时候我还有像卫佳这样对我忠诚的员工，至少还有像秦这样真正为我着想的朋友，至少还有静，她总是默默地站在我身边，支持着我，对我不离不弃。
    静怀孕了，我摸着她的肚子，感觉我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很多。
    为了避免李振忠现次骚扰，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住。
    后来我看了一部老电影，叫killbill，有个中文名叫镖杀令，但我更喜欢另一个名字，杀死比尔。
    电影讲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里面很多夸张并且血腥的镜头，我比较喜欢里面的音乐。无论到了哪个境头，无论是紧张的刺激的还是平静的，那些音乐总是那样优美，那样平静。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态度，对于生活的一种态度，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我都可以这样平静。因为，我鄙视并且珍惜生命。
    然后我发现其实我也是个复仇心挺重的人，也许我会像里面的女主角碧翠斯基多那样，不择手段达到最终的目的，但我不知道到了我达到目的的那一天，我会不会也像她那样，痛哭一场。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我想我真的是把复仇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了，李振忠欠我的我总有一天要他还，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