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在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使命。比方说若干年前我的使命就是读书。如今而立之年了，有了个家庭，事业也有了一点点的基础，我想该是需要安心在事业上做点成绩的时候了。
    我看了看存折里面的数字，再加上股票、国债什么的还不够四十万。四十万在广州来说是买不到好一点的房子的，之前在体育中心隔壁看上一套房子，126平方，三室两厅，座北朝南，光线不错，就是低了点，在八楼，价格是96万。差不多的房子，在珠江新城要108万，在天河北的耀星华庭，126万，一万块一平方。当然也可以买二手房，找僻一点的地方，像棠下新市坑口那些地方，可能三四十万就能买到间不错的房子。或者用按揭的形式买个好一点的房子，先付个十万块首期，然后每月供两三千块，剩下的钱用来做点投资，省点用或许还能买辆本田雅阁。有次经过一家4S店，和静进去逛了一下，我看上了一辆灰色的第八代雅阁2。0MT，十几万就有了，看起来还挺大方，开出去挺拉风的。
    这事情我只跟两个人提过，一个是秦，秦是很支持我快点买房的。他的观点的我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个家安定下来了。一个是静，我对静说，现在我们的钱够买房或者开公司，你说做什么好呢？
    静说，开公司吧，我想你不会甘心就过这么种生活的，对吧？
    我心里一阵感动，将静拥进怀里，说，还是你明白我。
    如果是容的话，她一定是要我买房，因为她除了逛街买衣服以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样板房了。
    她刚出来工作那时候，宝洁公司录取了她，一开始就开了五千块的月薪。
    我说，那你就可以买好多漂亮的衣服了。
    她说，不要，我要存钱买房子。
    有时候我们一起玩CS，我们做匪徒，她从来不买AK，不买AWP，只买MP5，几场游戏下来，一看她的存款，还有七千多，我说，怎么这么多钱也不花，要给我买狙击吗？
    不，我要存钱买房子。她眯着眼露出那招牌笑容。
    容跟我说，等我们出来工作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在广州买套房子，我们先存个十几万付首期，到时咱们的工资加起来大概有一万块，用两千块月供，两千块生活费，两千块寄回家里……她扳着手指数着，最后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说，那还有四千块，我们应该怎么用呢？
    当时我有点感动，多好的女孩，还想着要和我一起供房。
    可是，即使有多好，现在还不是躺在别人的怀里了。
    容成了我的女人之后，是一心只想着要嫁给我的。她整天想的就是想和我有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或者说，是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只是我娶的，却是静。
    对于和静之前的关系，我想过了，何明的话我当没听过，毕竟我们都已经这么大个人了，以前因为不成熟发生过的事情何必处处介怀，如果闹翻了两个人都得不到好下场这又是何必？现在的我，只想和静过一种和谐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可我天生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我辞职了，出来单干，我把几乎所有的财产都投了进去，跟之前我在的公司一样是做医疗耗材，合作的正是之前我跟进的日本厂商，我谎称我开的那家公司是我之前所在的公司的旗下公司，当然这句话我只是对他们说，并没有写进合同里面，所以他们也让我作为他们在中国大陆的独家代理商。
    而对于公司这边，事实上我并没有把日本厂商的产品资料如实报上去，在产品规格上我把一些数据改了，还把他们的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多报了三成，这样一来他们的产品对于我们来说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价值了，所以合作方面也随之告吹。这样我就掌握了双方的主动权。
    虽然这些手段在我看来不怎么光明正大，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有些东西是需要有些手段你才会做得了，如果做什么事情都方方正正的像块豆腐，那么你也会像豆腐那样不堪一击。
    众所周知的，做这类的生意最关键的就是看谁掌握的客户资源多，为这老板李振忠还特地找我谈了一次话，谈了整整三个钟，在这三个钟里，他对我手中的客户资源的事情只字不提，一直就拉家长，说他之前二十几年社会经历的种种，他说，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过人的地方，只是一直很坚持一种埋头苦干的信念，诚诚恳恳地做事，脚踏实地地做人，还特别强调自己一直坚持的一种品质是“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估计旨在让一时糊涂将我之前保留的客户信息交出来。后来他谈我在公司这几年对公司作了挺大贡献，还说了不下五次“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才，所以一直是在存心栽培你”。
    我听明白了，意思是，你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公司栽培你的结果，要没有公司你什么也不是，所以你应该在离开公司的时候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振忠平时最拿手的就是“以德服人”，我自从升上去做区域经理后跟他打交道也比较多了，所以领教过几次。有一次在开表彰大会的时候，台上的李总说到我李某人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有你们，所以只要我李某人能够吃饱饭，绝不会让你们饿着！
    说到动情处李某人眼眶里流出了几滴眼泪，台下掌声一片，还有个老员工站到台上一字一泪地表示对公司奉献这辈子余下的所有剩余价值。
    那一刻我几乎要被感动了，我这几乎感动持续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去会议室拿我忘了拿走的书，看到刚刚还热泪盈眶的李某人正和他的小舅子，也就是公司的运营总监王威在聊着什么，我走近一点，听到王威说，你刚才那眼泪可真逼真啊，看得我都差点要感动哭了，哈哈哈。李某人说，要不给他们点眼泪，他们怎么会为你拼命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我透过门缝往里面看，看到李某人像堆烂泥一样摊在那偌大的办公椅上，但神情自若，面无表情得像块雕像。
    突然我为刚才感动的行为深感幼稚。
    这时我想到的是容曾经抱着我的头说，你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拼命地在脑袋里搜索容是在什么情况下跟我说这句话的，但我想了老半天也想不起了，但是却很清晰地记得，说着这话的时候，容是一副怜爱的表情，仿佛怀里抱的是她的孩子。
    自从那天过后，我努力地让自己不在别人面前过多地暴露自己，让自己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这样才能在和别人的交往中处于上风。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当某一天我再次遇到容的时候，我会让她感觉到，我已经长大了。
    最后李振忠说把这次谈话的要点说明白了，他说，小黄啊，这几天来，你为公司贡献了不少力量，但公司也待你不薄啊。
    我说，嗯，李总说得对，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李总，还有公司对我的栽培。
    李振忠说，小黄啊，你说你这么一走，对公司的损失也挺大的，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到这里李振忠顿了顿，像在沉思般叹了叹气。
    我说，李总，得到公司的栽培我已经很知足了，离开公司其实我也很舍不得，只是有些事情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了。我一定会把工作的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地才离开的，尽量让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
    李振忠盯着我的眼睛看，估计是想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我想他肯定看不出来，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心的，他又怎么会知道？
    我在工商局为公司注册的名字是起点贸易有限公司，因为我希望这将是我将来事业的一个起点。公司就是代理之前的日本厂商的产品，和之前做的产品几乎是一样的，动手术用的工具，一次性的，一套4800块，这是我们卖给医院的价格，其中代理的成本大约只有600块，给医院采购的回扣是1200块，为了提高业务员的工作热情，业务员的提成是以业绩以及级别来分等级的，每套50到500块不等，再减去公司运营费用和逢年过节给医院的人送礼以及平时请医院的人吃饭喝酒什么的，估计一套的纯利润将近1800。
    其实我们的产品比李振忠那公司的产品价格贵一千多块，原因是我们的产品是日本进口的，他们的是国产的。但凭良心说句其实我们的产品没什么两样，至少在我看来它们在品质上差不了多少，甚至我们的产品在某些地方还不如国产的产品。
    但国人的心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无论什么东西都觉得外国的一定比国产的好，哪怕那外国的东西是柬埔寨或者越南产的也没问题，反正是外国货，花多点钱，值得。
    之前在李振忠那公司里拉的一些关系网我把一半都拉走了，我想我已经算是比较心软的了，还把一半的资源留给他，要是别人估计不会这么善良。
    卫佳就是我公司成立不久的时候进来的。
    当时我的初衷是想招个助理，找个有几年工作经验的人，将来最好能够做些公关工作。
    卫佳坐在我前面，俊俏的脸上表现出一点紧张的神情。
    会计专业应届毕业生？
    嗯。
    还是名牌大学出来的，那为什么不去找些会计类的工作？
    因为相对于数据来说，我更喜欢跟人打交道。
    那你觉得怎样才能跟人打好交道？
    其实跟人打交道就是讲尊重，我相信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我的。
    那如果你尊重我我却不尊重你呢？我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她说。
    卫佳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被我盯得不知道往哪看，脸涨得有点红红的。
    我把身体靠回去，将她的简历推到她面前，说，对不起，卫小姐，我们希望找些有工作经验的人。
    卫佳这时突然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比刚才高了一倍，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有工作经验，你们现在只是小公司，不自己培养人才以后怎么跟别的公司竞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眶就快要溢出泪水来了，嘴巴有点鼓鼓的。
    我继续看着她，我们之前沉默了一会。沉默过后我站了起来伸手过去，说，欢迎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我作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两个原因，第一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我一向喜欢和有意思的人打交道；第二是直觉上这人以后说不定可以帮我很大的忙。
    另一个让我觉得可以帮到我的人是肖珂，也就是我之前的上司。我在还没辞职的时候就想过要把他拉出来一起干的，第一是他手上掌握了大量的客户资源，第二是我比较认同他在为人处事上的那一套。肖珂也希望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但他觉得李振忠对他有恩，如果他和我一起走的话李振忠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但肖珂的忠心很显然没得到李振忠的认可，李振忠的疑心重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我走了还不到一个月肖珂的权力就被李振忠架空了，职位还是市场总监，只是权力都落到了运营总监——也就是李振忠的小舅子王威手中。又过了一个月李振忠以整合公司架构优化公司资源为名将市场部划到运营部的管辖范围内，名义是上这样方便公司管理，而实际上是降了肖珂的职位。
    李振忠比较老谋深算，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经过一个个阶段来进行的，估计是怕一下子和肖珂反脸了他手上的客户资源就收不回来了。
    肖珂看在眼里虽然没有做其他动作，但心里却明白得很，最后他把一叠厚厚的资料往李振忠桌上一摔，说，你用不着对我耍手段，我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你把它收回去，我也不想干了。
    李振忠陪着笑脸说，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最近公司架构层面真的需要一些调整……
    肖珂第一次以轻蔑的眼神看了李振忠一眼，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你对我有恩，可是我也帮了你很多，我们就当扯平了，以后各走各路。
    这些都是肖珂约我喝酒的时候跟我说的。
    肖珂辞职的那天天空晴朗，晚上他约了我出来喝酒。我叫上了卫佳，卫佳问我约了谁，我说，是咱公司未来的市场总监。
    肖珂酒量挺好，但酒量再好喝多了总会醉的，他和我不同的地方是，我喝多了是一言不发的，而肖珂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
    他先是把李振忠骂了一遍，骂的基本内容是李振忠不会管理之道，听信谗言，用人唯亲。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走了是李振忠的损失。
    然后肖珂突然唱了首霸王别姬，字字响亮，句句铿锵。引得餐厅里的其他顾客纷纷侧目，我和卫佳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快结帐准备走人。末了肖珂大声叫道，刘孬种，你别跑！我说，老肖，刘邦我帮你搞定，来，咱们先回去。说完我和卫佳一人牵住肖珂的一只手臂把他拖了出去。
    那晚过后肖珂睡了两天，两天后我打电话给他说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上班。
    肖珂有点惊讶地说上什么班。
    我说你答应我的啊，过来我公司帮我。
    肖珂说我怎么没印象的？
    我心想你都没说过当然没印象啦，但说出口的却是，怎么这么快就忘啦？你自己亲口说的。
    肖珂说，你给我点时间想想，我头有点疼。
    我说，那好，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够了就过来上班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