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良辰美景，夜伴佳人

    喻兰洲的花楼的的确确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从建筑外观看，“丽苑阁”是一座七层高的八角形塔式楼阁，每层有平座和栏杆，倚着许多看风景的男男女女。
    而它内部的地面全部都覆盖着红毯，四根金柱上皆雕刻着巨大的百香花，一层搭着唱台，台上三面香账，二层为方便赏舞听曲，便被打通了中间部分，只围成一圈观台。
    二层顶部垂吊下四面珍珠帘幕，将唱台围住，巨大的琉璃吊灯就坠在帘幕旁边，灯光耀眼夺目。
    无轩和白玉被宋允竹引到二楼的看台，坐在一个靠边又显眼的位置上，像是个为常客预留的桌位。
    四人入座后，店内的伙计立刻熟练得上了香酒和小菜。
    “二位今日来得真准时，还带来了两位新客人，一定是来听塔莎唱新曲儿的吧？哎呦，嘿嘿，今日算是来对了，一会儿啊，咱们的轻烛姑娘要上台作舞，大家要有眼福咯！”
    宋允竹一听轻烛的名字，即刻亮起眼睛：“你是说，花魁那个轻烛姑娘？她今晚要作舞？”
    “是啊，就是轻烛姑娘，她可很少在一楼露面，碰巧今日不忙且姑娘心情好，方才定下的要出来伴着塔莎舞一曲，大家伙儿都等着呢。”
    伙计说完就被其他桌的客人叫走，留下允兰允竹二人交流道：“如此甚好！来这儿都三个月了，连轻烛姑娘的影儿都没能瞥上一眼，如今竟然能看她作舞，真的是中了大奖！”
    而后宋允竹又转头对着无轩道：“无轩兄弟，今日一定是托了你的福，这轻烛姑娘不仅是丽苑阁的花魁，还是整个喻兰洲最最有名的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妙的就是这个舞！待会儿你可要看仔细点，别辜负了这么好的机会。”
    无轩苦笑了一下，她对美女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此刻也不好驳了所有人的兴致，便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酒壶：“既然今日难得见花魁作舞，在下酒量实在不好，怕喝一杯就醉了，欣赏不了她的舞姿。还是请宋兄给我换成茶吧，我好看得清楚些。”
    宋允兰挑眉，随后招手唤来伙计给无轩换了茶饮，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震耳的呼声。
    “来了来了！轻烛和塔莎都出来喽！”
    男人们激动无比，不断高声呼喊着两位姑娘的名字。
    只见一楼唱台后徐徐走出一个婀娜的女子，一身黄色靓丽的长裙，双手抱一琵琶，低着头羞涩得走到台边的椅子前，缓缓坐下，细指拨弦三两声，试了几个音调便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唱台后面又出来七八个红色长裙的舞女，她们簇拥着一位额间一点朱砂，耳边却挽着轻纱掩住面部的女子出现，那便是花魁轻烛。
    待舞女们散开，无轩能仔细瞧见轻烛的舞裙和其他人的不同，是上下分开的，裸露着她的肚脐，火红的衣底挂着一圈金色的坠饰，她每走一步，坠饰便相互碰撞发出骨铃一般清脆的声音。
    轻烛赤裸着双脚，肌肤彷佛嫩白得能掐出水来，引得在场的客人们欢呼不息。
    半晌，琴弦轻启，婉转悠扬，佳人舞动，醉倒四方。
    塔莎的朱唇开合，唱着大漠狂沙，天地枯骨，述尽爱恨离别，雪月风花。
    一会儿抚琴满捻，潺流铮铮，一会儿又挑弦拨乱，铿锵有掷。
    大家痴迷地听着，即使无轩不懂百香国方言，心中情绪也会随着这天籁之声不断转圜。
    透过珠帘再看轻烛，腰身曼妙，粉黛盈盈，坠饰轻撞和着琴歌，裙摆上金花摇曳，她玉足微步一顿，发丝滑过香肩，几番云手，几轮回旋，若仙若灵。
    她的目光随着乐声游离，脉脉含情，扫过每一位为她倾倒的客人，却在白玉的面具前停留一刻，而后莞尔一笑，仰身后倾，被众舞女围合，作百香花开之姿，慢慢绽放。
    一曲过，塔莎收弦，轻烛闭舞，二人到唱台中央谢幕，在场客人群声喝彩。
    无轩不由得也用力鼓起掌来，她想起南国的舞女歌姬，每逢节日表演的内容都是千篇一律，她从未认真去看过这些，如今在丽苑阁能欣赏到如此动听的歌声和美好的舞姿，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晚来对了，颇为满足。
    台下呼声停歇后，轻烛便屈身答谢：“小女子轻烛，今日第一回来一层，有这么多前来捧场的客官，轻烛甚是感激，方才舞地紧张，还请诸位宽谅。”
    “轻烛姑娘甚美！舞也美！”一层后排有人大呼。
    随之掀起一片赞扬：“是啊，轻烛姑娘绝色，我等今日大饱眼福！”
    轻烛一笑百媚，提高声音道：“今日轻烛作舞，若大家满意，轻烛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在座哪位能够圆了轻烛的心愿。”
    轻烛话音未落，方才伴舞的姑娘们纷纷下台，从后面搬上来一张长桌，向桌上铺了几张纸，又摆好笔和砚。
    “既然在场的诸位都喜欢轻烛的舞姿，不知哪位公子肯上来为轻烛提一词，夸一夸轻烛，若得轻烛心意，今夜便愿与公子共度良宵。”
    此话一出，场内瞬间沸腾起来，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争先恐后，有一壮汉率先爬上了唱台。
    “这简单，让我来写！”
    他豪放地拿起笔来，使劲儿蘸了墨，歪七扭八地写下“绝色佳人”四个字，而后自信地望着轻烛，却见轻烛微微一笑，屈身道：“谢公子题字，还有其他人愿意上来吗？”
    显然，她对这四个字不满意，那壮汉便摇摇头生气地走下台。
    而后又有几人，什么“身姿曼妙”“精彩绝伦”，都被轻烛给委婉否决了，而后一起垂头丧气地下了台。
    忽然，无轩对面的宋允竹坐不住了，他观察了那几个粗人的字，都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便料定轻烛姑娘是想寻一字写得好看，样貌又俊俏的男子，那不正好就是自己吗？
    他如何会放过这个与轻烛共处的机会？
    于是，宋允竹拍桌起身：“我来！”
    还在一楼争抢的其他人皆循声仰着他，只见宋允竹轻功一跃，踩过栏杆飞身下楼，落在了唱台的中央，他特意绕着轻烛欣赏一圈才走至桌前，而后挥笔一扫，“倾国倾城”四个字便龙飞凤舞一般落在纸上。
    写完，宋允竹胸有成竹地自我介绍起：“在下昆仑山门内弟子，宋允竹，轻烛姑娘，对我可满意？”
    轻烛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再看看宋允竹得意的表情，却只淡淡一笑：“谢宋公子的题字。”
    而后，轻烛竟抬起头望向无轩所坐的那张桌子，目光落在白玉的面具上，直直盯着白玉道：“还有哪位公子愿意上来题字？”
    宋允竹闻声瞬间恼怒，他摸不清轻烛到底是何要求，便问：“轻烛姑娘，我是哪里不满足你的要求？”
    轻烛没有立刻回答他，还是看着白玉，眼神中似有似无闪过一丝恳求。
    白玉没有反应，反而转头看向无轩，无轩发现了轻烛的异样，同时也看向了白玉。
    如此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白玉嘴角倾斜，肘靠桌子，搭手放于自己颌下，轻声对无轩说：“她是在求我们，你去吧。”
    无轩即刻疯狂摇了几下头，她脱口而出：“可先生我是...”
    “相信我。”
    白玉又道了三个字，无轩定了定神，她不知道轻烛此举何意，也不知道白玉此举何意，但她知道，她只需要相信白玉，而且她一向都是如此选择的。
    于是，无轩也站起身子，蹬了一步轻点栏杆，而后缓降在台边。
    她向着轻烛拱手道：“那就，就让在下试一试吧。”
    无轩忐忑地走到桌子前，拂袖提笔，轻蘸了墨，在脑中不断思考该写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思绪混乱，一片空白。
    在场之人皆沉寂下来，未挤上台的都抻头瞧着还未动笔的无轩，想看看这白白净净的小道士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下了“山水尤怜”。
    “什么玩意儿？”不知是谁轻蔑地道。
    轻烛碎步挪到无轩身边，双手优雅地拿起她写过的这张纸，眉眼间皆是笑意，对着笔意刚直的“山水尤怜”点了点头。
    “多谢公子题字，轻烛甚是满意，不知公子今夜可有别的安排？”
    场下之人包括宋允竹在内，皆大声抗议起来，谁也不服气，怎么这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就能获得轻烛姑娘的芳心？
    而无轩闻声则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后觉得不对劲，又点点头，最后还是觉得不对劲，支支吾吾起来：“没有，但是我...我今天...我刚来，又不认路....”
    轻烛轻笑出声，喧嚣的人群皆被丽苑阁的伙计拉扯出台下，轻烛没有理会他们，只再次抬头看向白玉，而后又把视线拉回无轩身上。
    “既然公子愿意上台，就说明公子答应了轻烛的要求，那还等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随我上楼吧。”
    说完，轻烛便拉起无轩的手，往台下后面的楼梯向七楼走去。
    无轩感到被握住的指尖一阵凉意，原是轻烛的手冰凉，她想要挣脱轻烛，却被轻烛握得更紧。
    无轩一边走一边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她想知道此刻白玉会是何反应，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二楼的桌子，不知去向。
    “轻烛的闺房在七层，公子可要小心上台阶。”
    无轩被轻烛牵着手，一路上引来许多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她觉得羞耻极了，只得深深埋着头，心中默念：先生你在哪儿，先生救我啊。
    可她始终不见白玉的踪影。
    “轻烛还未知公子大名，来自哪里。”
    轻烛柔声细语，听得无轩有些难受，但还是规矩地回道：“在下隐仙居第三十三届弟子，柳无轩。”
    轻烛一边迈着台阶一边问：“原来是隐仙居的道人，可那里离喻兰洲甚远，柳公子是为何而来呀？”
    “修...修炼...”
    轻烛笑着打趣道：“哦，原是公子到丽苑阁修炼来了。”
    无轩觉得自己的脸此刻应该是苹果色了，比先前更加羞耻，头既埋不了更低，那便闭上眼睛吧。
    “轻烛是说笑的，柳公子别往心里去，睁开眼，咱们到了。”
    轻烛推开房门，回头看着低头合眼的无轩，觉得甚是有趣，直接将她拉进了房中。
    无轩身子突然前倾，不小心撞到了轻烛身上，却像摸了一把开水壶似的猛然跳开，依然紧闭着眼，慌乱无比：“对不起姑娘，你突然拉我，我没准备所以...”
    轻烛笑得拢不上嘴，越发觉得这个小道士可爱，看来这回没选错人。
    她走到无轩的身后轻轻推着她向前走：“柳公子，你硬是要闭着眼我也不好拦你，但你就这样站在这儿显得轻烛不懂待客之道，万一被东家发现该扣我银子了，你还是过来坐下，我给你倒杯酒喝。”
    “不了不了，坐下可以，酒就算了，我喝水就成。”
    无轩被凳子稍稍绊了一下，就立刻调整了方向，总算是稳稳坐下了。
    轻烛拿起茶杯倒了杯水放在无轩面前，好奇地瞧着无轩的脸，感叹道：“柳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倒像是个女人。”
    无轩刚拿起杯子要喝水，却又受惊地洒了出来，这才突然睁开眼睛，对上了轻烛的视线，而后又慌忙地闭上了。
    这一回真真惹得轻烛憋不住，大笑出来：“哈哈哈哈，看你慌得，我是能吃人还是怎么着？难道，咱们今晚就要这样度过去？你说，你想做点什么？是看轻烛再舞一回，还是听轻烛唱一曲？”
    无轩尴尬极了，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是女子，为何看见轻烛如此慌乱。
    她思考了一会儿，道：“方才听塔莎姑娘的歌声，西域姑娘的嗓音果然不一般，无轩甚是喜欢，若轻烛姑娘愿意，就为我再唱一曲吧。”
    轻烛微微点头应下，走到窗前，悄悄合了窗户，而后开了嗓。
    无轩虽然听不懂百香国的语言，但是她从轻烛凄婉的曲调中能听出来哀伤，这应该是一个很长很悲凉的故事。
    无轩听着听着，心中竟然觉得有些苦闷，她慢慢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轻烛已经揭下面纱站在桌前，对着窗外望得神伤，细润如玉的脸庞流下两行泪，泪珠聚在下颌滴落到地上。
    可她还是认真得唱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发得用力且用心。
    无轩被歌声感动着，静静听到了最后。
    轻烛唱罢转过头去，快速拭去泪痕，又转回来笑盈盈得道：“公子可算睁开眼了，轻烛唱得如何？可还是山水尤怜？”
    不知怎得，无轩总觉得轻烛的笑中藏着万般苦涩，越是努力笑着，就越是像在努力掩饰什么。
    无轩默然，半晌才问道：“方才的故事，很感人。轻烛姑娘能否与我说一说，这歌中具体讲了什么？”
    轻烛有些犹豫，随后点头道：“这个故事，恐怕有些长，公子请耐心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