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喻兰洲

    黄沙扬天，狂风袭人，赤红的圆日挂在半空，腾起阵阵热气，闷得人难以呼吸。
    三人逆风行在无边的荒漠，无轩和阿婉皆以面纱包住头发和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尽管她们已经浑身是汗，却也不敢裸露半寸肌肤，因为随风而起的沙石可不长眼睛，随随便便飞过来一粒就能在她们身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白玉虽贵为仙神，但是仙体也得要呼吸，所以进入沙漠前无轩特意为他买了一顶低檐的斗笠。
    据那商贩自己介绍，所有要去百香国的人都得在他这里买斗笠和面纱，若是能拼团购买，还可以多送客人几个容量小的水壶。
    阿婉瞧这家生意确实火爆，过沙漠的装备也甚是齐全，于是便与一个陌生的商队商量，一起拼团购了遮风遮阳的用具，同时还买了三个水壶、两张地图、一块罗盘以及五日份的干粮。
    无轩觉得此举颇为夸张，哭笑不得地问阿婉有必要买这么多东西吗。
    可阿婉却瞅了一眼正在往骆驼上装载货物的商队，“公子，他们商队有骆驼，咱们可租不起。方才那商贩不是说了，沙漠里的环境不仅恶劣，还可能有怪物出没，夜里多半是不好赶路的，咱们只能白天行走，所以多备一些物品准是没错的。”
    说完，阿婉拿起一块面纱在无轩的脸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挑眉笑了笑，“我帮公子把它围好，这个可比斗笠管用多了，公子的脸细嫩，千万不能被乱石给刮花了。”
    白玉听闻略微点头，似是表示赞同，而后自己扣上了斗笠。
    此时阿婉又拿起商贩赠送的两只小水壶递给白玉，不太好意思地问：“不知先生可否帮忙背着这两个小壶？”
    无轩瞧见赶忙道：“阿婉，我们不是已经装好了三个大的，咱们一人一个拿着，怎么还要带这两个？”
    阿婉却严肃起来：“公子，路上要走好几日，这三个水壶虽大，但万一不够用呢？人可以饿着，却不能渴着，你要是实在嫌多，大不了等进了百香国的城以后，把它们扔下就是。”
    而后，阿婉又嘟起嘴巴，埋怨着：“再说了，公子，不过两个小的水壶而已，阿婉要背着五日的干粮，也未见你这么急着心疼啊。”
    阿婉这最后一句说得无轩有些难为情，干咳了两下，讪笑道：“是我没有阿婉想得这么周到，那便听你的就是，麻烦先生再多挂两个小的吧。”
    白玉笑着接过阿婉手里的小壶，随手挂在了自己腰间，“这点小事自然无妨，阿婉，把罗盘和地图也一并给我吧，进去以后你们只需要跟着我走，不会迷路的。”
    说是这么说，但即便是占术师也难免会有翻车的时候。
    出了半沙城的城门，就算正式踏入了大沙漠。
    商队的骆驼驮满了货物，导致他们走得很慢，没有两个时辰便被无轩三人远远甩在后面看不见了。
    阿婉不停地回头望着，忧虑得问：“白先生，刚才的商队已经看不见影了，会不会是我们的方向走偏了啊？”
    白玉继续向前走着，自信满满地说：“罗盘是好的，地图也是完整的，就走这边。”
    阿婉见无轩坚定地跟着白玉，便没有再多言。
    随着红日升高，空气也越来越闷热，放眼望去，沙海苍茫，看不见一处绿洲，也没有一户人家。
    阿婉和无轩毕竟是凡人，难敌喉间的干涩，隔一阵便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自己的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然后再拧紧盖子，生怕会不知觉地漏出一滴水来。
    熬过最烈的日头，午后的风沙竟然更加肆无忌惮，呼啸着彷佛要将三个人一口吞下。
    无轩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心中却在不断祈祷着夜晚的来临，因为那卖斗笠的商贩曾说，大漠的夜晚不起风。
    只是她并不知道，沙漠中的昼夜温差极大，捱过日间的高温，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夜的刺骨。
    “怪不得那商贩早上非要卖给我裘衣，原来这里晚上这么冷！他也不早点与我们说清，害得我...阿嚏——”
    阿婉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抱怨着商贩为人忒不厚道。
    而无轩则一边走路一边抬头望着天空，风停了，一轮皓月泼洒清辉，星光亦是点点耀眼，将前方的沙漠照得明亮，但是同时也让人深感清冷，无轩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心中产生了矛盾：徒步一天实在太累，如果不做休息而继续赶路，恐怕自己和阿婉的体力都难以承受。可这里的夜晚实在太凉了，若是二人这样躺下去，可能还未睡着，就会先冻出病来。
    她没了主意，歪头看看白玉，白玉此刻似乎正在凝神思考些什么事，她便没有忍心打扰。
    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传入耳中，似是从东方飘来的，若有若无，忽近忽远。
    无轩立刻打起精神侧耳细听了一阵，“先生，你听到了吗？这好像是风铃的声音。”
    “差不多，那是骨铃声。”
    半沙城外的村落偶然会有牛羊误入沙漠，它们往往会因为找不到出路而累死在沙漠中，尸体经风沙掠过渐渐风化，就会露出白骨。
    途径之人发现后，会拔下几根骨头相互打磨一番，然后穿成骨铃，再挂去树枝上，以骨铃声来提醒后人此处有树木。
    “骨铃？那我们快过去瞧瞧。”
    说着，无轩便兴奋地循着骨铃声的方向奔去。
    果然，她看到一棵又粗又高的枯树杵在沙中，旁边还稳稳地立着一块大石头。
    枯树的木枝有长有短，几根长的上面一侧挂着四五截空心的骨头，与另一侧的骨头在微风中撞击，发出响亮又悦耳的声音。
    另有几根短的木枝断面不齐，像是被人折断后留下的痕迹。
    无轩站在树下，垂下的骨铃就在她的眼前晃动着，月光穿过，奶白色的骨头不仅没有阴森的感觉，反而变得十分可爱，彷佛一只引路的小奶牛，在用清甜的声音呼唤着无处可归的旅途人。
    无轩的视线离开骨铃，挪去了旁边的树枝上，她小心折下了几根，而后转身道：“今夜生了火，就可以在这石头后面休息了，咱们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吧。”
    她将枯枝聚在一起搭成小篝火，而后白玉用法力燃了火苗，三人便背靠石头而坐，阿婉依着无轩的肩头，很快入了梦。
    无轩看着随风摇曳的火光，白玉在身旁不语，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尹家庄的密林，自己也曾是这般安静地坐着，只是这回，她的心中再无不安。
    风铃叮铃铃地响个不停，无轩渐渐睡着了，偶尔在梦中挣几下身子，而后头微微倾斜，最后倒在了白玉的右肩。
    白玉怕惊醒无轩，便不敢乱动身子，只是抬手护着无轩的脸，一直等到天明。
    破晓过后，篝火已灭，一道刺眼的阳光晒过来，阿婉先醒了过来。
    而后，无轩的身子也向前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按着自己的脖子左扭右摆道：“是金色的太阳，看来今天不会起狂风了。”
    三人站起身子，阿婉从布袋中拿出几块烧饼递给无轩和白玉：“早上也只能凑合着吃一下，再坚持几天，等我们到了百香国就能好好吃一顿了。”
    无轩笑着接过烧饼，啃了一口。
    忽然，天边闪过几道奇异的白光，无轩察觉这光与日光不同，便立刻抬眼望向远方，而后愣在了原处。
    她看见天际边笼了一层轻雾，轻雾下方的沙漠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高低错落的建筑，有鼓楼，有高墙，还有数不尽的金灿灿的屋顶。
    “公子你看！那是不是百香国！”
    阿婉激动地拽着无轩的胳膊，而无轩则不可置信地问：“先生，那是海市蜃楼吗？还是，真的百香国？”
    白玉勾起嘴角：“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无轩收起咬剩下的烧饼，与阿婉相视一笑，如果真的到了百香国，那还吃什么烧饼？
    于是，他们赶快围上面纱，再向着天边进发。
    一路上，无轩渐渐确认远处的光景不是海市蜃楼，因为那些建筑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走了大半日，终于，一面宽厚的城墙立在他们身前，城门顶部刻着“喻兰洲”三个大字。
    “先生，真的是百香国！我们到了！”
    无轩欢呼着，一手拉住阿婉，另一只手扯上白玉，蹦着跳着就进了喻兰洲。
    百香花自古是生长在沙漠中心的一种特殊的花，四季常开不败，香气浓烈多变，可制成高级香料，被当地百姓奉为国花，百香国之名也由此而来。
    百香国的国主虽总不满足于沙漠国土，常发动与周边国家之间的战事，但百香国的百姓却爱好和平，生活富足。
    这喻兰洲便是百香国最东边的城市，来往中原和南国的商人都在此聚集交货，百姓则以百香花提炼的香料换取所需之物。
    一进城门，无轩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又独特浓郁的香气，她知道，这应该就是百香花的香味了。
    喻兰洲满城飘香，女子的衣着五颜六色，多是贴身长裙，尽显绰约风姿；男子则每人一顶或尖或圆的毡帽，披长外衣，系长腰巾，别有一番特色。
    百姓之间相互讲着当地的方言，但好像每个人也都会说中原话，街边酒楼的伙计们见他们三人路过都会高兴地挥手喊着：“三位客官，进里面来喝一杯喻兰洲特色的百香酒吧！”
    无轩和阿婉被店家们热情的招呼弄得有些难为情，白玉则丝毫不为所动，目光直直得看着前方，带着她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大概是想要找一家普通的客栈。
    “先生，看了这么久马上就要落日了，咱们随便找一处歇着就是，再这么走下去恐怕都快要出城了。”
    无轩感到一阵疲劳袭来，便不想再多走路，只想赶快坐下吃点喝点。
    白玉闻声无奈得停了脚步，正好眼前是一家牌匾上题着“来者皆客”的酒楼。
    伙计瞧见外来的客人驻足，立刻笑脸相迎，将他们迎进了大门。
    无轩抬起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间酒楼一共有四层楼，每一层都足足有五个练武场那么大。
    酒楼的内部装潢也实在豪华，楼梯、隔板全部都是用高级木料制作，地面每一寸都打过蜡，在六盏琉璃大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雅致。
    这一路上她还未见过如此气派的一座城，城内设施甚至堪比南国王宫，她不禁在心中连连赞叹。
    他们的客房被安排在了最顶层，掌柜说所有外来的贵客都会喜欢四楼的房间，因为房间内窗户大且看得远，能将夜晚的灯火阑珊看得格外清晰。
    无轩登上四楼，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果然如掌柜所说，一眼便能望见大开着的窗户外已燃起万盏灯火，方才走过的几条街道更加热闹非凡，百姓饭后都走出家门逛夜市，楼下已经是人山人海。
    无轩和阿婉看得入了迷，竟忘记关上房门，无轩忽然听见隔壁两个男子的一阵争吵声。
    一男子颇带怨气道：“哼，师兄，你可真不厚道！昨晚明明一起约了萨里姑娘，你却单独带走她去共度良宵，竟然没有告诉过我，害我在房里空等了甚久！今晚我已经自己邀了塔莎姑娘，说什么也不会叫上你的。”
    另一男子略显着急，好声好气地哄着：“允兰，不是师兄要故意瞒你，是莎里昨夜身体不适，不能同时伺候你我。但是这个塔莎是上个月新来的，她肯定不会拒绝我们，你就去给她说说，这多一人少一人又没什么要紧的，你就别跟师兄置气了。”
    只听那个叫允兰的男子又说：“呵，师兄想的可真好，要说你自己说去，我可得赶紧出发，不能错过塔莎姑娘的新曲。”
    无轩听着两人的语气，好像是哪个门派的师兄弟，可怎么会在这酒楼里大声谈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
    于是，她探出房门，发现隔壁门也打开了，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英俊倜傥的青年，年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衣着却已换成百香国服饰，看不出来是哪个门派修炼的。
    那二人发现了无轩，先是一怔，而后十分惊奇得道：“这位兄弟，你也是修道之人？”
    无轩既已被发现，便勉强地上前去自报家门：“在下隐仙居弟子柳无轩，不知二位兄台是来自哪个门派？”
    “哈哈哈！”
    走在前面的那个稍高一些的男子笑声爽朗，来到无轩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大声道：“昆仑宋允竹，后面那个表情跟别人欠他钱似的傻子是我师弟，宋允兰。”
    宋允兰听闻师兄如此介绍自己，白眼都翻到了天上，却未搭理他。
    “原来二位是昆仑的。”
    无轩听到昆仑二字稍有不悦，嫌弃得拨开了宋允竹的手，却礼貌地说：“无轩刚入客栈，赶路实在有些辛苦，在下也就不打扰二位雅兴，回去休息了。”
    “诶，”谁知那宋允竹又再次将手搭回无轩右肩，贼笑起来：“柳兄啊，既然你刚来，那更不能在这种地方休息了。要休息，自然是要去丽苑阁找姑娘们陪你休息啊。我跟你说，这百香的姑娘啊就是不一般，个个窈窕美艳，独有风情，与中原的可大不相同。同身为修道门派弟子，兄弟我今日就带你去见识见识，我请客！”
    此时阿婉收好房间也跟出来，看着两个昆仑弟子问道：“公子，这二位是...”
    无轩还未来得及解释，宋允竹便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调侃道：“哦，无轩兄弟，原来你已经屋内藏娇了啊，那不早些跟我说。弟妹啊，你可千万别误会，方才我叫无轩兄弟去喝酒，他还没答应我呢。”
    说完，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阿婉，看得阿婉有些嫌恶。而宋允竹这一口一个”无轩兄弟“，也实在叫得无轩牙疼。
    “啊——是谁？”
    忽然，宋允竹感觉自己搂着无轩的手被重重敲打了一下，疼得缩了回去，他转过头去刚要破口大骂，却看见一个银色面具下有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周身抖了一下，一边摸着自己的手一边打量着这个气场如冰山的白衣男子，已然忘记方才想要骂什么，转而怂了下来。
    “你是谁？何故要打我？”
    无轩彷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跨步绕到白玉的身后，向宋允竹介绍道：“这位是我门下的前辈，白先生。”
    “原来是隐仙居的先生。”
    宋允竹随便地作了个揖，看起来很不高兴：“方才失礼了，还望先生不要责怪小辈。”
    白玉十分不喜这个昆仑弟子称呼自己为先生，似乎感觉他有辱“先生”二字，便拂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我既不是你昆仑的前辈，也不是昆仑的先生，不过我倒是有个官职，你可以叫我白大人。”
    宋允竹尴尬地站在原地，虽有些气恼，但还是不敢与这位所谓的“大人”顶撞，反正自己是来享乐的，没有必要去得罪一个陌生人。
    此时白玉转头看向无轩，“方才这两个昆仑的弟子说，什么丽苑阁？听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
    无轩甚是惊讶，先生怎么会对风月场所感兴趣？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看见白玉颇有深意的笑容，于是没有接话。
    宋允竹也有些无语，心道：还以为是个多清高的角儿，没想到表面上装的正经，背地里不也还是风流得很。
    站在一旁的宋允兰一直默不作声，但瞧着师兄与那二人一直纠缠，便显得有些着急。
    “师兄，这都什么时辰了，塔莎该开唱了！”
    宋允竹一拍脑门：“完蛋，要是去的晚了就赶不上了！我说无轩兄弟，要是这位白大人感兴趣，就随我们一起来吧，我们帮你带个路，但是，你这小娇妻可带不得，毕竟是男人去的地方。”
    阿婉叹了一口气，识趣地道：“公子去吧，有白先生在阿婉也放心，吃食我已经点到房里，待会儿阿婉吃完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于是，昆仑两个弟子快步走在前面，无轩与白玉跟在后面，四人出了酒楼上了街，直奔丽苑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