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月替兄拜师修炼（一）

    南国卫守南冥，是南方第一大国，繁盛千年，至今已是第二十一任国主在位，国情却远不及从前兴旺。
    只因现任国主平庸无能，手下诸多贪官污吏，西域多国又频频骚扰，战争多发。幸得卫国将军木氏驻守边疆，威慑边国，才避免国土遭他国分割。
    木氏嫡女木兰为南国侧夫人，诞有一女名朝月，自幼力大无穷，颇有习武天赋，却不受国主疼爱。
    这年暮春的第一个夜晚，年芳十三的朝月公主正借着皎洁月光，在院中提剑向木夫人展示一套刚学会的剑法。
    “锋挑万里！”
    这公主年纪不大，底气却足，沉声一喝，剑锋直指身侧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枫树，轻轻一抖，便削断了一根齐腰粗的木枝。
    “好！”
    站在木夫人身边的侍女阿婉忍不住拍手欢呼，木夫人则盈笑不语。
    “飞花断根！”
    只听朝月又喝一声，她敏捷的身躯霎时跃至空中，向着院中盛开的桃花快速扫过，顷刻间万花飞舞，如细雨蒙蒙，洋洋洒洒，落满裙袂。
    而后，再定睛一看，那棵桃树竟然颤了三颤，土下不知何时冒起了四五根长须。
    “很好！”
    这回，木夫人满意地点着头，夸赞起自己的女儿。
    小公主收剑于身后，高兴地昂起头，“朝月方才的表现，母上可满意？”
    “我的朝月真是有很大的进步，娘很满意。”
    说着，木夫人将朝月招至身边来，为她擦了擦额头上泛起的汗珠。
    就在此时，南国国主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迈进院子，向木夫人行礼道：“老奴见过夫人！国主有急事召见您和朝月公主，请夫人，公主即刻前往南主宫见驾。”
    “这么晚了，主上有何事召见？”
    木夫人问得从容，却利落地替朝月收走手中的利剑，而后帮她整理了发束和衣袖。
    院口这位老成的太监拢了拢袖子，而后露出油腻的谄笑，“主上突然十分想念夫人跟公主，得知公主今日又新练了剑法，急着想瞧瞧，夫人您还是少问问题，赶快跟老奴走吧。”
    朝月闻声耸着肩膀疑惑道：“真是少见，寻常我就是上房揭了砖瓦，父君都不曾在意，怎得今日想要看我舞剑了？”
    “朝月，不得乱说！既然主上急召，那我们快步过去便是。”
    木夫人拉起朝月的手，跟着那太监走出院子。
    小公主捻着步子，又迅速从阿婉怀中挑起了一件朴素的外衣递给木夫人：“夜里凉了，母上多披一件衣物吧！”
    此刻，在南主宫大殿中央，南国国主正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他鬓边散乱几缕青丝，心里七上八下。
    按照南国惯例，每一任太子加冠前，都需要前往四大仙门中的一派拜师，修习道法心得，出师才可归国成礼。
    长公子南阳于去年出发至昆仑拜师，却收到昆仑的推辞，说门下弟子皆已满座，无法再收他为徒。
    时隔八个月，南阳从昆仑归国，整个人却性情大变，本来温和与善的他如今冷厉易怒，不但亲手杀了所有跟随他上昆仑山的奴仆，甚至还在宫中高举火把，追逐二公子南澈身边的太监，最后竟是阴差阳错地烧着了生母主夫人的偏殿。
    国主心生惧怕，当即下令，命亲卫队将南阳扣在铁桶之中，押送至净水牢关禁闭。
    他认定南阳是受了邪魔蛊惑，所以不敢惊动其他国亲贵戚，只召来国师一人商议对策。
    那国师是侧夫人季氏的长兄，颇受国主信任，于是献计将朝月派去另一仙门隐仙居，顶替南阳拜师，以堵天下人之嘴。
    这南国国主向来不疼爱朝月，想也没想就直接同意了。
    可朝月是木氏的女儿，他不敢轻易招惹木氏，便又计划来一出欲擒故纵，将木氏与朝月连夜召来殿中。
    “朝月，快过来，让父君瞧瞧！”
    朝月行了礼，就赶忙跑到伸出手掌的国主身旁，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饶有兴致地比了比手掌的大小。
    国主看着朝月的身高已同南阳一般，略吃一惊道：“咱们的朝月都长这么高了啊！”
    “回主上，您有半年多未见她了，小孩子就是长得快些。”
    木夫人语气里没有波澜，看似是在埋怨国主不曾上心，但心中却是在琢磨他深夜召见自己的用意。
    “夫人快请坐！”
    国主这才瞧见木夫人依然行着大礼，赶忙挥一挥手，示意她起身入座。
    “夫人可知道，傍晚主夫人偏殿失火一事？”
    木夫人微微点头，见国主锁眉继续道：“那是阳儿，他好不容易从昆仑回来，却在路上受了邪魔蛊惑，不但残杀奴仆，还放火烧宫！”
    朝月闻声立刻抬起头来，着急地反驳道：“不可能！南阳兄长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杀人？又怎么可能放火害主母？”
    国主一边垂头一边叹气道：“本王也不愿相信他变得这般残暴，可是，可是他都亲口承认了，这要是传到居心不良之人的耳中，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西域小国岂不是会借口除魔来犯，趁机分割我国国土！”
    木夫人虽也惊讶，但她一向性格沉稳，遇事更能冷静一些。
    “主上莫要激动，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南阳那孩子从小温和向善，怎么会突然杀人呢？也许只是受了昆仑的刺激，不如多给他些时日缓缓，等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再加审问。况且，即使他受了邪魔蛊惑，也定有办法可解，不知国师是如何说的呢？”
    “国师前几日已经去隐仙居请过师，那隐仙居亦是仙宗道源之一，他们答应收下阳儿为徒，拜师礼就定在了下月初一。可是现在看来，阳儿魔性不消，就无法如期拜师。要是到了初一，隐仙居未能见到我国公子，此事还是会暴露的！”
    国主说完此话，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木夫人一眼，而后又颇为心虚地将目光移至别处。
    木夫人捕捉到国主的眼神，没有接话。
    她聪敏无比，很快就想明白了国主的用意，知道他是要找一个人顶替南阳拜师，而那个人选，只能是不受宠爱的朝月。
    这一刻，眼前男人的薄凉显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木夫人转念一想，朝月确实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如果能去仙门拜师修行，也是难得的福分。既可以远离宫内的争斗纷扰，也不必在豆蔻年华被迫嫁作人妇，眼下看来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木夫人心中矛盾了一阵儿，才缓缓起身进言：“主上，朝月自幼就爱习武，身段也与南阳相差不多，若要她去替南阳拜师，便可解眼前的难题。”
    “夫人的提议甚好！”
    国主的眼中仿佛闪着光点，激动地点着头：“夫人如此体谅国情，又甚有智慧，实乃本王的贤内助啊！”
    而后，他却又转而看向朝月稚嫩的脸，故作心疼地说：“只是，那就要委屈我们的朝月，修行之路艰苦万分，还要扮作男儿身，本王担心她吃亏。”
    朝月年纪尚小，听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想不通为何非要自己去顶替兄长拜师。
    “兄长现下在哪里？”
    “阳儿被本王关在了净水牢，希望他能认真思过，早些被净水净化戾气......”
    谁知，国主的话音未落，朝月就甩开他的手，急匆匆地往殿外跑去。
    “我要去找兄长问个明白！”
    朝月三步一跳，五步高跃，轻松甩开身后追随的太监们，来到了净水牢的门口。她施展轻功，迅捷地翻过牢墙，直冲牢内而去。
    门口的侍卫大惊，他们不知傍晚被大铁桶关起来运送入牢的是什么人，这会儿又看着小公主火急火燎闯到牢内，一时间都急地团团转。
    直到远处的几个老太监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命他们不必理会，不可声张，这才将骚乱压了下来。
    朝月知道净水牢是专门关押沾染邪魔罪臣的地方，她第一次踏入这里，便被入骨的寒气冻得不断打颤。
    她的脚尖每落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刀上，隐隐刺痛，而且冰冷潮湿的气息越向深处走越让她喘不动气。
    终于，朝月走到了水牢的最内侧，眼前的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她的脚边出现许多清澈的水洼，嘀嗒嘀嗒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朝月走到净水池旁，看见池中的公子南阳被四根粗大的锁链牢牢栓住四肢，而锁链的另一端却都被紧紧固定在池边的石柱上。
    南阳的脸上毫无血色，黑发散乱，静静地独坐在池水中央。
    听到有脚步声，南阳愤怒地抬起头来，但一看到是这个顽皮勇敢的小妹妹，却又松展了眉头，吃惊地问道：“朝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兄长，父君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是自己寻来的！”
    朝月提起裙子下摆，朝着浅浅的净水走近了几步。
    “你别过来！”
    南阳厉声喝住朝月，不想让她靠近。
    可朝月现在不想再做那个听话的孩子，只径直走到南阳身边，握住他周身的锁链问道：“兄长，父君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他说你杀了人，还在宫内放火，朝月不信！你等着，我去取我的剑来，帮你砍断这些东西！”
    “朝月！你听兄长话，不要管我，快点离开这里！”
    “我不！”朝月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倔强得很，“父君说兄长下月初一就可以去隐仙居拜师了，可他现在却把你锁在这里，然后要我替你去隐仙居，我不想去！那是兄长的机遇，要我如何忍心抢夺？”
    “朝月......”
    南阳听了朝月所言，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而后神色更蔓上了一层阴郁。
    “朝月，人是我杀的，火是我放的，魔道，我也入了。我这一生便是如此了，可你不一样，你尚小，未来的路还很长。我既希望你快快长大，能够早些分辨善恶，却又不希望你看到那些肮脏黑暗的秽物。”
    朝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听不太懂南阳的话，但一直很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爱护自己的兄长。
    整个南国王宫，除了木夫人的奴仆，其他人都只会讨好可爱的明月公主，从来无人问津朝月的喜好。
    唯独南阳，他总能一碗水端平，知道朝月最爱吃糖葫芦，就在朝月每年的生辰都亲手制作一串送给她，过去十载，从未忘记。
    “既然父君要你替我去隐仙居，那样也好，日后离昆仑那帮邪祟都远一些，也离南澈远一些。待你学成更高深的法力和武功，要去拯救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不可将一身本事用在邪门歪道，也不可凭王贵身份欺压平民。”
    “兄长...可朝月不想离开你们！”
    “朝月，你答应兄长，好好去隐仙居修行，等你学成归来，再救我出水牢，你可愿意？”
    南阳疲乏地抬起右手，勾起小拇指，而后轻轻地拉住朝月的小指晃两晃，再勾起干裂的嘴唇费劲地扯了一个微笑，“你看，你都答应我了。”
    朝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她虽顽皮，但还是颇为懂事，便重重地点头：“那朝月应下了，兄长莫要气馁，在池中好好净化，待我出师归就来，就接兄长回宫！”
    朝月离开净水牢，一路狂奔返回南主宫大殿，双脚刚跨过门槛就大呼道：“父君，朝月愿意去隐仙居！”
    国主闻声大喜，重重赏赐了木夫人。
    随后的半个月，朝月日日认真准备拜师之事，闲暇时便多陪伴木夫人，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一日清晨，阿婉一边给朝月梳头，一边感叹：“公主，阿婉最近觉得你太辛苦了，日后去了隐仙居，会不会更累？”
    朝月只是轻轻一笑，“我既然答应了父君和兄长，就要加倍努力，不可以丢南国的脸面，我不怕吃苦，只是要委屈你陪我修行六年。”
    “公主说的哪里的话！”
    阿婉停下手中的动作，嘟嘴道：“阿婉自幼被贩卖到南国，若不是夫人相救，阿婉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能跟随公主修行，是阿婉的福分才对。公主对阿婉百般的好，阿婉自然也是真心真意侍奉公主，没有委屈可言。虽然夫人赐了阿婉一颗东极夜明珠，但阿婉不是爱财之人，只愿公主平安，夫人平安，阿婉会一直陪伴公主的。”
    朝月心生暖流，握住阿婉的手道：“那今后就是我们二人相依，谁也不离谁！只是出了王宫，我便不再是朝月公主，而是南国嫡长公子南阳，你也要随我扮作男孩子，还得把名字也改改。我取一个谐音，唤你阿万如何？”
    “好，都随公主的！”阿婉说完又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不对，应该是都随公子的！”
    阿婉机灵万分，朝月倍感欣慰。
    十五朝如白驹过隙，二人出发的前一夜，木夫人推开了朝月的房门。
    她的神色显得相当疲惫，看上去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却还是带着微笑柔声道：“朝月，明日你便要出行了，娘还有些话要嘱咐你，你不要嫌娘啰嗦。”
    朝月扶木夫人坐下，忽然想起曾经的三千多个夜晚，都是这般与木夫人点炷齐坐，或读书识字，或论武谈道。
    可马上，她们就要分别六年。
    “此去隐仙居，你时刻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需当自己就是南阳，是南国未来的太子。不论他人如何嘲笑你、议论你，或者向你挑衅，你都要隐忍，不可以言语过激，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顽皮，捉弄他人。”
    木夫人温柔地将朝月鬓边的一缕细发归拢到耳后，“阿婉是个贴心细心的好孩子，有她跟在你身边照顾，娘还是很放心的。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度过这六年，回宫我们就能团聚了。”
    烛焰摇晃，微光倾斜到木夫人的脸上，她的眼中藏着深切的不舍，但始终没有让眼泪滴落下来。
    倒是朝月，这个被诸多期待压到透不过气的小公主，终于忍不住别离之苦，泪珠啪嗒啪嗒得掉在手背上，抽泣起来。
    木夫人揽过朝月，抚着她的头，轻轻拍一下，又一下......
    她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只要想到未来的六年无论多么艰辛，朝月都无法再像这样哭泣，哪个母亲不会心如刀割呢？
    不知过了多久，朝月自己抹去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挺直了腰背，坚定地道：“母上放心，自此以后朝月不会再哭，不过就是六年，孩儿剑一挥就过去了。我会时常给母上和兄长写信，偷偷夹在给主母送的礼物中，让阿欢带回来交给您。我把那些好玩儿的东西都送给阿欢了，她会谨慎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