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重逢

    颜衡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时的画面。
    至少要在陆星泽面前笑一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如果他敢奚落自己，就分分钟怼回去。
    他甚至想好了要对陆星泽说什么——
    不是为了你,所以不用太感动。
    要是想谢我,给我两枚荣誉勋章也行。
    我没那么凄凉，你用不着拿那副眼神看我。
    哦,恭喜你啊。
    可当他真正见到陆星泽时,所有的设想都被打破。
    他试着扯了下嘴角，发现比哭还难看，索性放弃。
    陆星泽就这么维持着一个生硬的姿势,连呼吸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想说一声对不起。
    却忽然意识到,他的颜衡,原本就是不需要保护的。
    太阳生来璀璨，从来不需要星星的保护。
    所有的话最终化作一句——
    “别推开我。”
    声音很轻，其间恳求意味,瞬间令怀里的人乱了阵脚。
    颜衡咬紧了牙,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软弱的情绪。
    他知道陆星泽一向自持身份，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太子,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所以,哪怕是一步退让,都会叫他觉得愧疚难当。
    而现在,陆星泽竟这样恳求他别推开自己。
    换做过去，他恐怕早就推开陆星泽,冷笑着附赠他一句“耍流氓是病,得治”。
    但是这次没有。
    因为这个怀抱,他也等了很久很久。
    身后传出尴尬的咳嗽声。
    林思楠作为万年单身狗,已经快炸了：“注意点,还有单身的人在呢。”
    颜衡挑眉：“看不惯憋着。”
    察觉到陆星泽的眼神，林思楠立刻站好，端端正正对陆星泽行了个军礼。
    “别装了。”颜衡皱眉，当年在军校也没见林思楠这么正经。
    就在这时，陆星泽的个人终端响了。
    江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殿下，雄狮发现了沈遇的踪迹。风暴号五千米外，检测到星盟国多个地下基地。”
    “雄狮一队负责引爆，二队回银光号就位，你和近卫队进入风暴号检查，其余人提前去基地外驻守。”
    “等下，”颜衡出声，“那些地下基地有一套互通的系统，直接引爆必然会触发整个北区的警报，最好能避开几处机关再行动。”
    “好，”陆星泽低声，“你和林思楠负责雄狮一队制定引爆路线。”
    没过多久，江淮已经带领近卫队进入风暴号。
    “殿下，之前那批黑机甲，有几架型号已确定属于星盟国，另外几架虽然已经撤离，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帝国的机甲。”
    陆星泽皱眉：“是叶煦？”
    “倒是没有检测到叶煦本人的机甲。据说叶煦不久前已经离开兰塔虫洞，返回帝星。”江淮说。
    颜衡：“风暴号的能源系统被叶煦做过手脚，监控也有保留。”
    陆星泽眼底划过一抹寒意：“检查全舰，将必要的证据带回帝星。另外，通知尤里亚留意叶煦在帝星的动向。”
    “沈晏青应该清楚，”颜衡侧过头，却发现人不见了，“嗯，人呢？”
    听到那个名字，江淮微微一怔，紧接着，相隔几道门的距离传出巨大的爆裂声！
    颜衡瞬间辨别出了声音的来向：“研究室！”
    火光滔天。
    研究室里，沈遇扼着沈晏青的脖子，神色冷酷，脸上的疤如冷冽的刀锋。
    沈晏青重重咳着嗽，意识模糊时，嘴唇却微微动了下。
    那是一个令沈遇无比熟悉的口型，代表着两人间的血缘，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沈晏青唤过。
    沈遇眸色深了几分，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也想再听一遍。
    但……
    那只满是伤疤的手捂住沈晏青的嘴，就这么将两人唯一的联系斩杀于此。
    记忆回到十多年前的王宫。
    久别多日，康奈尔王妃将年幼沈晏青带至地下监狱，怯生生唤了他一声哥。
    薄弱的血缘从那一刻起就被他亲手斩断。
    他背叛审判者的同时，也把唯一的弟弟从一个地狱送去了另一个地狱。
    这么多年来。南十字星，暗夜组织，中心医院，军校图书馆……包括现在的风暴号研究室。
    他想尽了办法消除所有与沈晏青身份相关的记录。
    而最后一个，是他自己。
    南十字星最后一个情报基地即将被陆星泽等人引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沈晏青的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沈晏青陷入昏迷的侧颜上，神色间有这一生里从未流露过的温柔。
    “沈遇，”陆星泽眉头轻蹙，“星盟国的研究所已经保不住了，北区很快就会被炸毁，你以为你用他来威胁就有用吗？”
    沈遇扯了下嘴角，瞳孔里倒映着熊熊火焰，目光诡谲：“我当然不会蠢到指望他。不过殿下警觉性一向很高，就没想过，你们全都出不去了吗？”
    “你——”陆星泽眼神瞬间变了，下意识扯住颜衡手腕。
    下一刻，沈遇将沈晏青推向了火海，撞破舷窗，身形融入灼灼火光里。
    一只手及时接住了沈晏青。
    江淮眉头微皱，看向研究室内的大型机器，三两步走过去，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直接徒手拆了剩下的引燃装置。
    “资料取到了，”江淮低声，看向陆星泽，“引燃装置无法全部撤除，三分钟后将在研究室里引爆。”
    “先退出风暴号！”陆星泽厉声道。
    银色的机甲早已停在舷窗外。
    陆星泽拉开驾驶舱的门，不用他示意，颜衡就已经自觉坐进了另一侧的驾驶座。
    透过舷窗，能看见沈遇逃离风暴号后的身影。
    他在心底计算了机甲开炮的速度和角度，得出结果。
    ……逃不过了。
    沈遇必死无疑。
    江淮和林思楠尾随在他们之后。
    等机甲升至高空，颜衡和林思楠也已经将基地的机关信息给到雄狮一号，陆星泽开启了全舰通讯：“引爆基地，准备轰炸北区！”
    陆星泽看向身侧的人，发现颜衡已经在回望他。
    像是有某种默契般，颜衡侧过头，透过舷窗上倒映的影子与他对视了一眼。
    陆星泽顿时安下心来，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上，冷冷道：“发射粒子炮！”
    颜衡几乎是同一时间拉升机翼，远离地表的刹那，却忽然间怔了一下，脊背陡然间变得冰凉。
    然而命运向来反复无常，从不给人留有余地。转瞬之间，地表硝烟弥漫，无数炮火轰向逃窜的机甲，即使是风暴号也无法幸免。
    ——包括那本记了九百多日夜的日记本。
    命运将他，推向灰烬。
    ……
    六个小时后，星盟国位于北区的所有地下基地确认摧毁，雄狮及时阻止了自毁程序，成功取到了所有数据资料。
    所有机甲回归母舰。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沈遇提前引燃风暴号，导致风暴号严重损毁，有关三年前的重要证据不幸丢失。
    银光号指挥室里，江淮正向陆星泽汇报风暴号的情况。
    “刚才整理风暴号数据信息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储物舱的数据系统里，没有任何食物储备，只有少量的营养剂。”
    陆星泽攥紧了拳头，感觉心被狠狠刺了一刀。
    营养剂。
    对军人和军校生来说，绝不会陌生，却很少有人会长期使用它来维持生命。人类虽步入星际时代多年，胃部功能却从未因为营养剂的存在而消退。
    颜衡毕竟是少爷出身，从小养尊处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生活？
    “另外……”江淮看了眼陆星泽脸色，才继续说道，“还有一种从没见过的注射剂，和S级的Omega抑制剂有些相似，很可能是颜少爷使用的。”
    陆星泽的脸色变了：“他会怎么样？”
    “颜少爷不能再打了，”江淮摇头，“轻则信息素严重紊乱，重则抑制剂彻底失效，必须立刻被Alpha彻底标记。”
    立刻被Alpha彻底标记？
    陆星泽看向休息舱的方向，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他的颜颜那么骄傲，他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去占有他？
    片刻后，陆星泽收回目光，沉声道：“这件事不准向任何人透露。”
    “我明白。”
    “另外……”陆星泽声音不知不觉低下来，似一声叹息，“派人准备套干净的衣服。”
    江淮一怔，很快道：“是。”
    同一时间，银光号的休息舱内。
    腺体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颜衡忍不住伸手按压了一下。
    嘶。
    瞬间倒抽口冷气。
    这个月的发情期就快到了。
    三年来，他用临时药物抑制Omega的本能，仅依靠理智熬过发情期，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Alpha的标记。
    因为在他潜意识里，那个地方永远只有一个Alpha有资格触碰。
    颜衡心里烦躁，随手摸了管注射剂出来，刚想强制自己冷静下，就透过舷窗撞上陆星泽的目光。
    气氛一秒凝滞。
    颜衡从没有哪一刻面对陆星泽这么慌乱过，好像被窥见的事情，是他内心最见不得人的阴暗面。
    这一刻慌乱无处掩饰。
    颜衡就这么僵硬在原地，无言以对。
    陆星泽只字未提，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只是淡淡出声：“我拿衣服给你。”
    前几天颜衡擅进入北区，衣服几天没换，身上多少有些脏乱。他知道颜衡爱干净，多半会想洗个澡。
    “哦。”颜衡一摸鼻子，伸手去接，军服袖口却露出一片模糊的神色，动作猛地停住。
    是他手腕上的伤。
    他曾经重复地在同一个位置刻陆星泽的名字，每当伤口快要愈合，锋利的刀子就会再次划破脆弱的皮肉。
    他怕伤口愈合，怕记忆流逝，浓烈的感情被淡忘，怕陷落深渊从此抓不住星光。于是，他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颜衡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临时扯了个借口：“那个，回去再洗也一样。”
    话音刚落，就见陆星泽唇边笑容淡了几分。
    草！
    说错话了。
    颜衡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明知道陆星泽是一番好意。
    于是乖乖接过衣服，攥在手里，却语无伦次起来。
    “我一会儿再去。就洗个澡而已……你不用管我。”
    越说越心虚。
    陆星泽沉默片刻：“不方便的话，我回避就是。”
    颜衡的心猛地一沉，就这么说不出话了。
    以前他和陆星泽住在一个宿舍时，不知道一起洗过多少次澡，彼此间从来没有过避讳。
    而现在，他把陆星泽挡在了那道防线之外。
    颜衡的手收紧了一瞬，过了很久才松开。
    再抬头时，他冲陆星泽笑了一下。
    “我是说，江淮随时会来汇报军务，所以你不用……”
    补丁越打越多，无声昭示着他的慌乱。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陆星泽及时打断：“好了。”
    颜衡立马闭嘴。
    “我没有要打扰你洗澡的意思。”
    “哦。”
    “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让舰员去准备。”
    “我……”颜衡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什么需要的。”
    突然觉得，和陆星泽之间有点陌生。
    陆星泽看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我只是来提醒你，等北区彻底炸毁，就要回帝星了。”
    “哦。”颜衡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窘迫。
    果然是他的错觉吗？
    陆星泽和三年前一样，一点没变。或许改变的人只是他自己而已。
    等陆星泽走后，颜衡把身上最后一管注射剂给扔了。
    从今天开始，把这玩意儿戒了。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最后十四天，别在他面前把自己弄得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