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灶隐杏谋（下）

    “哎，西墙根那排腌菜缸后头，真不去看看？”
    “又想诓我？”沈清歌抬眼，揪住小安子洗得发白的后衣领，轻轻晃了晃。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神神秘秘地说藏了好东西，结果呢？坛子里就泡着两根蔫了吧唧的腌黄瓜。”
    小安子像条泥鳅似的，哧溜一下从她手里滑了出去。
    他蹿到西墙根，回头朝她挤了挤眼睛。
    “这回保证是真的好东西！据说是岭南那边，连夜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刘公公亲自捎进来孝敬上头的稀罕物。”
    他一边说，一边撅着屁股，扒拉着腌菜缸后面茂密的杂草堆。
    裤脚沾上了一片枯黄的叶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沈清歌心中微动，也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手指拂开潮湿滑腻的苔藓。
    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个小小的陶罐。
    小安子看她动作，急得直拍大腿。
    “哎哟！轻点！轻点！可别把陈老头那顺风耳给惊动了！”
    罐口用油纸封着，还系了麻绳。
    沈清歌小心翼翼地刚掀开油纸一条缝隙。
    忽然，三四只红褐色的小蚂蚁顺着她的手腕就往上爬。
    她心里一惊，连忙将这些恼人的小虫子拍掉。
    小安子在旁边看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清歌没好气地捡起一根草茎，戳了戳他的脑门。
    “这就是你说的，岭南送来的稀罕物？”
    “急什么！”小安子龇着两颗小虎牙，得意地把手伸进陶罐里摸索。
    片刻后，他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包。
    “喏！这才是正经货！”
    纸包被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七八块色泽琥珀、晶莹剔透的酥糖。
    花生碎均匀地嵌在糖浆里，凝固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
    在夕阳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沈清歌捏起一块，对着夕阳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倒是挺透亮的，可别是拿冰糖熬了点颜色，就来糊弄人。”
    她刚把糖块凑近嘴边，准备尝尝味道。
    小安子却突然瞪圆了眼睛，一把按住她的手。
    “等等！这糖……”
    “怎么？”沈清歌挑眉，“难道还下了毒不成？”
    “不是！你快听！”小安子忽然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侧耳倾听。
    “脚步声！是陈老头！他往这边来了！”
    沈清歌手一抖，那块晶莹的酥糖“骨碌碌”滚进了旁边的杂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小安子更是火急火燎，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酥糖往怀里揣。
    几块糖渣黏在他的衣襟上，亮晶晶的。
    两人猫着腰，动作飞快地溜回了灶间。
    刚躲到蒸笼后面，就听见后头传来陈御厨中气十足的吼声。
    “哪个小兔崽子！御赐的东西是让你们这么糟蹋的吗！滚出来！”
    跑进灶间，沈清歌才发现自己发髻上还沾着几片草屑。
    小安子正蹲在蒸笼后头，一边拍着胸口喘气，一边冲她偷笑。
    他小心地从袖袋里摸出刚才慌乱中塞进去的一块还算完整的酥糖。
    “嘿嘿，刚吓唬你的。陈老头在训斥那个新来的帮厨呢，笨手笨脚打翻了给贵人备的点心。”
    “我看你是找打！”沈清歌抄起旁边的笊篱，作势要敲他。
    却见小安子神秘兮兮地掰开那块酥糖。
    “姐，你细看这糖丝，得能拉出三寸长还不断，才算是真正的上品。”
    他献宝似的展示着。
    “上个月，皇上赏赐贵妃娘娘的东西里头就有这个。我亲眼看见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尔香，用银签子小心翼翼地挑着吃呢。”
    酥糖在齿间碎裂，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花生香气。
    沈清歌细细品味着，忽然想起什么。
    “你刚才说，这糖是刘公公给你的？”
    “他平白无故，给你这个做什么？”
    小安子舔了舔指尖残留的糖渣，眨了眨眼睛。
    “我替他试新进贡的崖蜜啊，昨天试了一下午，舌头都快麻了。这是他给的辛苦费。”
    他见沈清歌似乎很喜欢这味道，又补充道。
    “你要是喜欢吃，过几日我再想法子给你弄点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咔嗒”声。
    小安子反应极快，闪电般将剩下的糖纸塞进了灶洞里，毁尸灭迹。
    当陈御厨掀开门帘走进来时，两人正一本正经地给刚处理好的青蟹绑着草绳。
    只是沈清歌的腮帮子，还微微鼓着一小块未来得及咽下的酥糖。
    ……
    自从上次送药，碰巧结识了太医院的张院判之后，沈清歌只要得了空闲，便会去他那儿帮着处理些药材。
    老院判似乎也有心指点她一二，她自然是领情的，学得十分用心。
    蝉蜕在粗糙的石臼里，被一点点捣碎成细腻的粉末。
    沈清歌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是啄木鸟在敲打着院里的老槐树吗？
    张院判正背对着她，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晒干的浮萍，往一个青瓷罐里码放。
    听到窗外的声音，他手忽然微微一抖。
    几片干枯的浮萍叶，便落在了沈清歌刚碾好的艾绒堆里。
    “丫头，”老院判转过身，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去书架上，把那本《药性赋》第三卷拿来。”
    他的皂靴轻轻踢了踢墙角的竹篓。
    “顺便，把昨天晾晒的那些紫苏叶子，翻个面儿，仔细着点，别弄碎了。”
    沈清歌应了一声，踮起脚尖，去够那高高的榆木书架最上层。
    屋角那只古朴的铜香炉里，正燃着安神的药香，烟气袅袅升起。
    “大人，这紫苏叶这么多洞眼，莫不是生虫了。”沈清歌捡起一片凑近了看。
    “这成熟的紫苏叶容易引来红蚂蚁，这东西以前倒是少见。”
    老院判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