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长安水深

    轮到魏王李泰时，气氛有点微妙。
    大家知道他最近跟着个新来的苏县令学什么“格物”，都挺好奇这俩人能搞出什么名堂。
    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头架子上来，架子结构看着有点复杂，上面装着一圈木头叶片，底下连着齿轮和曲柄，旁边还放着一个大水盆和一个高出水盆不少的空木槽。
    “那是个啥玩意儿？”底下有大臣伸着脖子小声嘀咕。
    旁边另一个接话：“瞅着跟个小娃儿耍的木头疙瘩差不多？”
    李泰嗓子眼儿干咳了两声，把崭新锦袍的下摆扯了扯，小胸脯使劲挺着，走到那木头架子跟前。
    他脸上硬绷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父皇，各位叔伯大人们，”李泰的嗓音挺亮堂。
    “我跟苏先生这几天，捣鼓出来个玩意儿。按苏先生的说法，叫啥……‘水力提灌装置’。说白了，就是能自个儿把低处的水弄到高处去的水车。”
    他抬手一指那木头架子：“苏先生管这个叫龙骨水车。这东西能动，是因为……”他话头一顿，嘴巴张了张，扭头飞快地瞟了苏沐一眼。
    苏沐站在他侧后方，嘴皮子动了动，声音不大：“殿下，水冲着那个叶片转……”
    “哦，对！”李泰眼睛一亮，转回头，“就是拿水去冲这轮子上的叶片，冲得它呼呼转。它一转，底下那链条带着木板子也跟着动，就把盆里的水，一板一板地给刮到上头那个槽子里去了！”
    他说着，朝旁边站着的那个小太监抬了抬下巴。
    一个小太监拿起水瓢，开始往水车下方的一个小导流槽里倒水。水流冲击在木制叶片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开始，轮子转得有点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李泰的小脸有点红，紧张地捏着拳头。
    苏沐蹲下身，调整了一下齿轮的咬合，又往轴承处滴了几滴油。
    “再来！”苏沐站起身。
    小太监继续倒水。
    这次顺畅多了！
    水车轮子匀速转动起来，带动着下方的链条，链条上一块块连接的木板，像一条灵活的龙骨，探入水盆，然后依次将水兜起。
    沿着倾斜的木槽向上提升，最终，“哗”的一声，清澈的水流从高处的出水口，注入了那个空木槽里。
    “动了！真的把水弄上去了！”
    “嘿！这玩意儿有意思！”
    “不用人摇，自己就能提水？”
    围观的皇子公主们发出一阵惊叹，连一些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大臣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李承乾放下笔，走到近前，仔细看着水车的结构，眼神里全是探究。
    王珪眉头皱得死紧，看着那哗哗流水的水车，脸色很不好看。
    这苏沐，果然是旁门左道，蛊惑人心！居然让堂堂皇子，摆弄这种匠人之器！
    李世民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那水流稳定地注入高处的木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青雀，苏沐。”
    李泰和苏沐赶紧躬身：“儿臣在。”“臣在。”
    李世民指着那水车：“此物，若造得更大些，用于田间地头，比之寻常翻车、桔槔，效率如何？”
    苏沐上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此龙骨水车，若用水流驱动，可昼夜不息，提水灌溉。若无水流之地，也可制成脚踏或手摇式。”
    “以臣估算，一座完善的水车，其灌溉效率，至少可抵十数人力，且更为持久稳定。若能推广，于干旱缺水之地，实乃大利。”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目光转向王珪：“王卿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珪身上。
    王珪站起身，脸色铁青，但皇帝问话，不能不答。他躬了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陛下，此物或有些许机巧，然终究是器物之末。教导皇子，当以圣贤大道为本，修身养性为先。沉迷此等奇技淫巧，恐……”
    “够了。”李世民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以为，苏沐教得不错。”
    他看向苏沐和李泰：“格物致知，并非虚言。能将所学用于实处，解决民生之艰，亦是为政之道。青雀能跟着苏县令学到这些，很好。”
    李泰小脸放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父皇夸他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他了！还肯定了苏先生教的东西！
    苏沐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一半。他知道，这一局，算是扳回了一点。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认可了“格物”的实用价值。
    王珪脸色更难看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沐。
    李世民挥挥手：“好了，今日就到这吧。”
    水榭的风还带着点暖意，王珪的心里却结了冰碴子。
    皇帝那句“朕以为，苏沐教得不错”，像根针，扎得他生疼。
    看着李泰那小子围着水车打转，一脸得意，再看看苏沐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王珪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
    奇技淫巧！蛊惑圣听！动摇国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阴沉地扫过几个同样脸色不豫的官员。
    江南来的几位世家代表，还有几个平日里跟着他摇旗呐喊的御史言官，眼神交汇，已有默契。
    几天后，太极殿。
    朝会刚开始，气氛就不对劲。
    御史中丞王珪第一个站了出来，手里捧着笏板，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悲愤。
    “陛下！臣，有本奏！”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眼皮都没抬：“讲。”
    “臣，弹劾房源县令苏沐！”王珪声音拔高，“其一，苏沐在房源县推行所谓‘民主评议里正’，纵容下民议论官吏任免，颠倒乾坤，坏了祖宗定下的上下尊卑之序！”
    话音刚落，好几个官员跟着出列。
    “臣附议！此举无异于煽动刁民，长此以往，纲常何在？”
    “其二！”王珪不等李世民说话，继续开火，“苏沐在房源县搞什么‘停马场收费’，与民争利！又驱使百姓搞什么‘风火小哥’，名为便民，实则劳民伤财，滋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