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庆元之乱（一）

    儿不自觉地放缓了步子，往前走去，青衣女子待她越过自己身前，便无声地离开了。
    亭中人没有故作神秘地背对着她，而是正面相向，当青衣女子让开，客人翩然而来时，他也泰然自若地起身相迎。
    那人起身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既没有潇洒流动，也不是端正沉稳，有一种微妙的恰到好处，而他注视着的目光，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也是那么一种微妙的恰到好处，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你就是林元？”儿缓声问道，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积分警惕的打量。
    长天楼的探子无所不在，从鹰谷创立之前，就已经在王介桓周围出没，鹰谷创立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虽然儿一直到了今年才开始同长天楼正面打交道，但是林元这个名字，已经不止一次被她咬牙切齿地想起甚至提起。
    然而当林元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带着轻蔑的恼恨情绪却再也找不到了。
    诚然林元的武功境界差儿太远太远，但到了他面前，儿也不禁收了原先的轻视之心，便是这些天的猜疑也暂且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以的警惕。
    “你找我？”儿问道，眉间若蹙。
    林元温和地笑了笑：“我以为是鹰谷少主想找我！”
    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林元提醒道：“少主不是为了鹰谷弟子叛变之事寻求长天楼的协助吗？”
    确实是这样，儿点点头，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长天楼可以将鹰谷叛徒的名单和下相告！”林元的话打断了儿的思绪，显得有些突兀。
    儿抬头看林元，他目光静静却似有所隐藏。
    “长天楼想要什么？”儿自然不会天真得以为林元没有所求。
    “鹰谷谷主的秘密！”林元答道。
    儿忍不住嗤笑一声：“用鹰谷谷主的秘密去换鹰谷叛徒的名单？”
    林元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嘲弄之意，微笑点头。
    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朝他眨了眨眼，问道：“换成鹰谷少主的秘密如何？可换得起？”
    林元一怔，眸光微闪，含笑道：“若是换成鹰谷少主本人，还能换得起！”
    这调戏来得太突然，待儿反应过来时，林元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了下一段话：“据我所知，鹰谷谷主已经失踪了一年半，便是少主也不知其下吧！”
    儿面色不善地：“那又如何？”
    “长天楼可以协助少主一同寻找谷主下！”林元一脸诚恳。
    儿迟疑了。
    长天楼的能力已经见识过了，儿自负武功，也逃不过长天楼的耳目，若能得长天楼相助，不定真能找到介桓……
    儿低头沉吟，林元也默然不语，亭内一时间寂然无声。
    忽有一阵清风袭来，卷了树上一片欲坠的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卷，飘飘摇摇地到了儿面前。
    儿无意识地接住了叶。
    这是一片色彩斑驳的枫叶。
    今秋的江南，冷得有点早，这还没到九月，枫叶已经黄了一半，甚至渐渐露出几分红色的意图，尽管如此，离叶时分还早得很，这片叶子也不知怎地就离了枝头，也不知怎地就到了儿手上。
    叶脉如丝，深深浅浅地染着驳杂却鲜艳的颜色，无一处清晰，却又浑然一体，衬着如雪的玉手，美得绚烂夺目。
    儿怔怔地看着，忽然脸色一变，目光如电地射向林元。
    林元看到儿的目光，仿佛心脏刚刚跳起，还未来得下，就有一阵疾风扑面袭来，甚至来不及想到闪躲之事，就感觉到耳边一阵凉意，伸手一摸，竟被削去了一束发丝，回头一看，那削发所用的枫叶，已没入亭柱三分。
    林元心中震惊，面上不显，缓缓地垂下手，含笑赞叹：“少主内力之深，只怕已入当世前十！”
    儿冷笑一声，不为所动，沉声问道：“枫林在哪？”声音紧绷，杀气毕露。
    “少主何出此言？”林元仍是面带微笑，只是笑容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曾经隐藏在深处的内容正在渐渐浮现。
    “我不知道玉画和燕回是不是你的安排，也没有证据证明西卫城那些是长天楼的人，但是方才你们想将我困在十二孤月阵内的企图，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儿冷冷地。
    林元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竟然认得十二孤月阵！”刚才还以为是她轻功太高导致甩不下呢！
    儿这次没有再被他转移话题，继续冷声道：“我一路来丹阳，一路遇到阻拦无数，也未免太过巧合，仔细想想，我来丹阳，是为枫林，若有人拦我，定然也是为了枫林！”
    到这里，剑光一闪，碧幽已然在手，手腕前伸，直指林元。
    “我知道周围藏着不少人，但这个距离，我有信心，任何人都救不了你！”威胁的话儿得很平静，而接下来的话却显出了几分暗藏的焦急，“枫林在哪？”
    林元并没有将儿的威胁放在心上，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直看到她眼里的情绪从胁迫到狠厉，从狠厉到焦急，再变成慌乱，最后几乎隐隐透着哀求。
    “枫林死了！”林元。
    没有再企图转移话题，也没有任何委婉地修饰，而是静静地直视着儿的眼睛，语气温和而寻常地了四个字，林元在这四个字的时候甚至不敢掺杂任何情绪。
    儿眼里凝聚着的情绪，像是浮在水面的一团叶，而林元出口的四个字，仿佛在叶之中投了一块石子，水波一下荡开，那一团叶随之飘散，飘向未知的方向，而原来的地方，只剩乱糟糟空荡荡的粼粼波光。
    儿怔怔地望着林元，眼中往日明媚如春阳的光芒缓缓地涣散开了，失焦地望着林元，又或者根本没有在看林元，只是望着这个方向，如同一个失明的人。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眼中的光再次慢慢地被收聚了起来，却像是重聚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不见清亮透澈，只剩下沉沉的幽暗。
    她忽然淡淡地笑了。
    “我们鹰谷的人才没那么容易死！”儿微微抬起下巴，冷笑着看着林元，眼底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映得那张脸绝艳耀人，而眼中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质疑之下，仿佛还有什么被死死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