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2

    矜贵的天子掩面痛哭，心间的巨大苦楚令他从天上坠了凡间。
    变得孱弱、衰竭、癫狂。
    他从一开始满怀希望的等待，到如今麻木不仁的轮回。
    因为规则的箴言，他甚至不敢做什么超脱凡人的事，连看过往的种种，也是背着人偷偷地看。
    圣上怕啊，怕自己微的举动害了儿子。
    他又实在想孩子，只好偷偷动用力量，造了一面镜子。
    既不允许我毁灭整个所有的世界，那我便要这个世界沦为地狱。
    哪一日，我儿归来，哪一日此世终结。
    规则不能干预神灵的动作，在一整条时间线上，此方世界欠了那个孩子良多。
    万世之中，胖崽活不过二十，世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闭环之中，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先到来。
    天地传来一声叹息，对晏寂渊的动作没有任何干涉。
    彼时的圣上还不知道儿子轮回千万世，都不得善终。
    他只是执着地为孩儿讨个公道。
    于是，这一个世界迎来了八千多世的沉沦消亡。
    心存善念的百姓还好，圣上还不曾忘却胖在的话。
    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知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煎熬了多少年岁。
    尤其是皇家之人，被明熙帝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以为死亡已经是终点，却不曾想每一次重来都要再死一次。
    因为死了太多次，导致下一次轮回，宣德帝、林贵妃等人对明熙帝怕到了极点。
    尽管他们也找不出缘由，但每一次见到他的心悸做不了假。
    尤其心悸过后，便会迎来无休止的折磨。
    上刀山下火海算得了什么？车裂下油锅点天灯又算得了什么？
    晏寂渊将一切酷刑用作他们的肉身，身体不成人形了，还有魂灵。
    林贵妃等人永远记得晏寂渊是如何一边泪，一边片下几人的魂魄。
    八千多世啊，世世如此折磨。
    圣上等了这么多世，到最后已经变得疯癫、野蛮愚钝。他甚至拥有不了人的思维，只循着本能去折磨仇人、结束轮回。
    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期盼，也许他早已自毁于时光里。
    也许不仅仅是期盼。
    更有深深懂得自我厌弃，若不是他狂妄自大，自以为能随手收拾了皇室中人。
    他的孩子怎么会为了救祖母，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龙鳞一片片剥，龙血滋育草木，龙肉化作胚胎，重筑了亲人的身体。
    无边的懊悔、无尽的自责，犹如一把利刃，死死地将明熙帝困在原地，再也不能脱离。
    黑雾吞没了整个世界，将世界一分为二。
    不曾作孽的一如既往，太阳东升西，风调雨顺。
    另一半的世界终年没有月亮，人们没有了生育的能力、也被剥夺了死亡。
    只有无尽的轮回。
    而带来一切苦难的圣上，却比他们还要痛苦。
    他整日凄厉地哀嚎，没有了躯壳的黑雾布满了整个世界，时而笑，时而哭。
    有时他也记得，自己还要找孩子，便也化作龙。
    不同于胖崽的金龙。
    他是一条看上一眼便觉得跌入无边地狱的黑龙。
    黑龙的身躯遮天蔽日，在他去找儿子的时候，一分为二的时间会重新合拢。
    而黑龙在天上徘徊盘旋，像是一个找不到生路的存在。
    他会哭，哭的时候嘶哑凄厉如恶鬼。
    世间的人本不该听懂他的话，可黑龙却记得自己的孩子得是人话。
    他从世界这头、飞到世界那头：“鱼儿回家，鱼儿回家。”
    模糊的呓语，带着深深的期盼与渴求，像是一团烈火，要将自己点燃：“裕儿，裕儿。”
    久而久之，世间的人也知道，他在寻找着一个叫裕儿的存在。
    也有一些人动过念头，既然黑龙要找他，那是不是可以造一个“裕儿”出来？
    可惜人类对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几乎提出来便被否决了。
    “呜——儿啊，裕儿，你在哪里啊？”庞大的黑龙盘成一条，漆黑的眼里不断划血泪。
    他凝视着星辰，俯视着广袤土地，暂时停止了哭泣，过了一会又开始模糊不清地呼唤：“裕儿。”
    或许有时他清明一会，便会想到和胖崽的种种趣事。他会盘在天上，痴痴地笑起来，又会心翼翼地对着一天空气嘀嘀咕咕。
    就像是和人话一般。
    有时他又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被人害了，又会流淌着血泪将几人掏出来，施以极刑。
    这样的存在，谁都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这样的疯子也有开恩的时候。
    每年的腊月十二日，黑龙会消失在天空，黑暗也会沉寂，世界的生机会在那一日降临，万千花朵尽态极妍地绽放，那一日，世界美不胜收。
    于是人间悄悄流传起一个传：“这一日，是那个裕儿的诞辰。”
    不管是黑还是白的世界，人们都会摆上自己最好的东西去供奉祭祀。
    因为这一日里，心有不敬的人会被扔到地狱里去，地狱里的人也能爬到拥有太阳的世界。
    晏寂渊化为人形，走在人世间，这世间早已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
    但各有各的活法。
    他找来牛乳，找来蜂蜜，一边走，一边倾倒。
    “裕儿，你快回来吧。”
    “裕儿，你快回来吧。”
    过一会，疯疯癫癫的人又走到来过的地方，迟钝地思索，喃喃道：“裕儿喜欢牛乳，加了蜂蜜的！”
    就这样癫着癫了八千多世后，那张化为飞灰的霞帔又回到了圣上的身边。
    黑龙抓着霞帔，怔怔地泪，他茫然地看向人间地狱一般的世间。
    我儿啊，你在哪里啊。
    庞大的身躯一寸一寸开裂，血肉一片片下的滋味太痛了。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全身颤抖，浑身抽搐。
    但这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孩子。
    这一世里，圣上渐渐好了起来，或许霞帔的到来昭示着某些事情。
    他撕裂了自己，创造了名为系统的生命。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久到他要埋葬一切的时候。他见到了另外一条命运线。
    身穿明黄龙袍的人在殿前不断踱步，气质华贵的夫人跪在菩萨前。
    在婴孩断气的刹那，他看准时机将系统送了过去。
    婴儿啼哭。
    疯癫的人也哭了，他：“我儿。”
    一万三千六百四二十二世，爹终于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