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所谓头版头条大独家

    所谓头版头条大独家
    圆球时报派出一名美貌如画女采风官，她将目光瞄准这次聚会的灵魂人物——崭新游泳池里正清凉游来游去的女宾客。正好借工作机会，顺便研究一下女性发型与服饰搭配。虽为刚刚入职新人，因她是唯一女性员工，居然也就理所当然无一分一毫惭愧——这究竟是哪门子牵强附会逻辑？昨夜她有幸醉酒，反得以摆脱失眠症困扰。今朝醒来，梳妆打扮时，望着镜中全新的自己，忽而激动感叹：啊，我醒了。
    “你好，我是圆球时报的莉莎。不，不需要带路党，我自己会走……”
    她立心要做一名已觉醒新女性，摆摆手，拒绝主动送来的好意，满脸肃穆表示：这年头，走路得靠自己。这一天，她自作主张给自己取了一个外文名——莉莎。顶着这一个新鲜发音的新名字，捏着闪亮船票和邀请函，搭乘木帆船，从沙面岛出发，途中欣赏一系列变化不大的瑰丽海上美景，遗忘路线与耗时。
    当船靠岸时，莉莎才将一路上抑制已久的晕船与呕吐一次过爆发完毕。把肮脏污秽物统统回馈宽容的海洋，再舒舒服服地一脚踩在乌鸦岛黑土之上。嘿，既然来了，就留个爪吧。她沿着铺好的花地毯边缘行走，春风得意在黑土上踩出一连串银铃般响亮的鞋印。她留下的爪印，何止一个？
    随后赶到，是满嘴黑胡子中年大叔一枚，但他却拥有一个仿佛永远年轻的名字——小黑。完满出席这一次之后，这位在明星报足足服务四十年的资深采风官，总算可以光荣退休，收拾包袱回乡下安享下半世。明星报的福利还是很不错的，想到即将可以领到沉甸甸闪亮亮银子，小黑眉开眼笑。
    不曾想，并不急于寻找目标人物的他，竟也了，一并收于长衫内，急急脚就投奔食物去。
    这是一个七层高白色石塔台。每一层均为一朵平展开莲花台，自下而上，莲花有规律依次由大变小，最顶那层缩至浑圆球状，成为整个塔台的最高点。一根表面刻有繁复图案玉圆柱贯穿七朵花心，形成一座七层高的塔台，稳稳的。
    最底层，团团围满一整圈浓香扑鼻烤羊肉，期间各式酒瓶东倒西歪。小懂不识外文，看着这些形状各异瓶瓶罐罐，上面还贴着歪歪扭扭花里胡哨公仔，甚有趣。他当然不会否认，自己其实更钟爱瓶中之物。
    噜噜，啧啧……
    小懂忘我开动了。吃得两眼发亮，满嘴油光。吃着吃着，忍不住热泪盈眶，停了下来。他认为自己实在太幸运，居然可以毫不付出，就能痛痛快快大吃大喝。这年头，临时工的福利显然优于那些顶着光鲜头衔的高层们。怀着看似毫无缘由的感恩之心，他吃得更加卖力。
    嚼，嚼，嚼……
    “先生，请别随地扔骨头。请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吧，这个宾客如云的盛宴，乱掉垃圾的唯独你一人……”
    扫把头快速挪移到小懂脚边，轻轻一转，横七竖八不带一点肉丝的干净骨头就被一扫而光。
    真干净，小懂默默回忆曾经走过的大街小巷，每次看到道路转角处、垃圾桶、某店铺门口，总有污水杂物相伴。整个任嚣城的清洁工扫出来的都一个样。这年头，能把扫地这种粗活干得如此漂亮的，会是谁呢？
    “啊，你、番、番人……”
    “他是梵高，老家荷兰的。”
    “叫我‘小懂’就行了。是太阳报的临时……”
    “吴先生，你的采风证掉了。”
    接过梵高递过来的采风证，抹掉嘴角酒水，小心收好采风证。小懂觉得自己已经吃得很饱。继而思量着：是否应该做点什么回报这位相貌丑陋的好心人呢？
    拉拉扯扯，谦让来谦让去，扫把脱离梵高的手，却没能被小懂获得。只听得见一个低低柔柔少女声音，抛来一个提示：你们有那争扫把的空闲，还不如擦拭下塔台上的……
    这个熟悉的声音刺激到梵高，他转过脸，却见惜月背影渐远。噢，刚才路过此地，强行插入一句，替梵高作自我介绍的果真是她。
    无色无光，并无什么白色衣物遗落，或者真的什么都不曾有过吧。按理，惜月不总守在某人身边吗？有关这个小小疑问，根本无从追查。
    小懂随即语出惊人，将梵高心中一点一滴小向往瞬间击碎。
    “死、死人，好多头、头人、死、骨……”
    语无伦次的小懂眼珠呼之欲出，指向莲花塔台的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噢，真的好多死人头骨。自第二层起，直上至第六层，每一层都堆满了洁白无瑕骷髅头，大小不一，状态各异。有合不上的嘴，最后一只牙齿也掉光光；有死命睁着硕大空洞眼窟窿，似还看不够这繁华世界；有头盖骨开出曲折裂缝，黑暗中爬行着条条绵软蝇蛆……
    哇吐，刚才吞下肚的所有美味在真相大白那一刻，即刻变了味。就如咽下的根本不是烤肉，而是这些肥嘟嘟的苍蝇幼虫；饮下的亦非香醇美酒，而是腐尸里流淌出来污血……
    小懂稀里哗啦倾吐着，心想：这也太大整蛊了吧。吐完之后，发觉自己居然被圆球时报的莉莎看上了。
    莉莎新闻嗅觉特敏锐，她很快就闻到烤肉美酒当中暗藏着腐朽气息，远远听闻小懂狼狈作呕的大动静，即刻追过来。显然，她也认为，作为宴席现场布置，这位幕后设计师实在不高明：烤肉与酒水，本不该与特殊装饰品摆得太贴近嘛。烤肉的香味会将这些白白的骨头熏暗黄的嘛……
    对于莉莎，小懂起初是心怀感激的，但得知她的“理由”之后，又不免大失所望。是啊，她并没有尝过这一圈美酒佳肴，又怎能指望她能体会到一轮狼吞虎咽，再被迫逆转江山的满腹遗憾？
    噢，呕吐是个大件事，吐吧，吐吧……
    梵高拍拍小懂后背，追加一点安慰：既然美味已变腐臭，好感也荡然无存，何必还保留在肠胃里？显然，这个“理由”更为接近小懂此刻心情。
    但，莉莎炮制新闻的手法，确有其独到之处。这个呕吐事件，经她添油加醋，猛火翻炒，掀开锅盖时，已成为圆球时报明日头版头条大独家。
    简单来说，莉莎挖掘出一个新信息：大至可牵扯到国际时局变幻莫测，小至任嚣城南部海域内一小孤岛全体岛民的尊严。国际与孤岛，两者遥远距离，被莉莎用笔墨拉近，通过文字修饰之后，这份在任嚣城原本寂寂无名的圆球时报，第二天就卖断货。如此傲人成绩，她是如何做到的？
    这不仅吸引了不会挖新闻的小懂，还吸引了即将退休的小黑叔叔，连无半滴新闻触觉的梵高也来凑凑热闹——当然，扫地的活是不能停的。至于，为什么梵高能做到既凑足了热闹，又不耽误工作，这又涉及到另一个层面的技术问题，暂且搁下。
    昨晚，莉莎在莲花酒楼陪某政府部门领导多喝几杯。很不走运的，居然被她获取了那么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惊天秘密：十三行的行商首领准备花大价钱，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终究还是由于多喝了七八杯，后面的重点语句竟被酒精稀释了。
    结果就是，莉莎觉得何不将昨夜捕捉到点点滴滴与今朝之见闻有机结合，充分发挥大众新闻为大众服务的敬业精神？事实上，她还真做到了：将任嚣城水兵被红色帮击败的衰事，大肆渲染一番，她以为，官兵失利事小，那帮当官的面上无光，与十三行行首近日将要干一番大事情，估计应该多少也有那么一点瓜葛吧……
    然而，这条新闻，最终呈现在读者眼前却是这样的：南海附近海域时常有海贼出没，每隔三头两天就能成功伏击一艘外国商船，不仅夺走大量财物，还私藏尚未查明火力级数重型武器若干。你们这帮海贼自己不劳作，仗着身上比别人多长几斤肌肉，整天喊打喊杀，偶尔欺负一下贫困落后的国际友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开始惦记起任嚣城水兵来了……也就是说，接下来即将出场的那一位超级有钱人，即便真的花大价钱买下整个红色帮，那也是出于一种崇高的国际道义，所谓火拼厮杀，也绝对是一场正义之战。
    由于，莉莎对任嚣城水兵失利的事实采用一笔带过瞒天过海的手法，以至于整篇新闻稿，由头读到尾巴，这件事，它根本就没发生过。因此，不明真相的读者，对红色帮的实力缺乏基本认识也就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