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〇 凝光隐长虹 下

    一转眼，看见的是李如一冷漠得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就像一块雕刻得不甚精细的大理石。即便只是用眼睛去看，也会被冻伤。他向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谁也走不进他的心里——除了笑丘。
    一转身，古月正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本以为他离我们会很远很远，远到天上去，不然箭如何从天外射来呢？然而他离我们实在太近，就在与李如一正对的方向，距离不足百米。
    他们站立不动，像两座雕像。夜风轻轻吹过，李如一的衣角被牵引着飘荡起来，没来由的，我觉得他的身体有些单薄。这是个很奇怪的想法，同时也是不符合习惯表达的描述，可在这一刻，这就是我最直接最真实的想法。
    风当然也吹动了古月——吹动的不是衣袖而是他微微颤抖的手。
    手上有弓，半人高的大弓，看起来老旧而僵硬。
    弓上有弦，细如丝线几不可见，但它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弦已拉紧，弓如满月。
    弦上有箭，箭锋黝黑但却隐有光芒。如今的他还残存多少力量？射出的箭又能剩下多大威力？
    他的手在抖，无论是否有风。隐忍不发的箭在颤抖，正如我那颤抖的心。
    谁胜了？我强迫自己去想这个问题。虽然表面上看，古月已经落了下风，但斗法又岂是凡俗之人能看明白的？说不定李如一已经重伤垂死，说不定下一刻古月的箭就会穿透李如一的胸膛。
    然而他们仍在对峙着，我假想的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
    “古月，你还好？”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既没有想到逃跑，也没有顾及李如一，我快步走向了古月。
    “站住！”一声大喝如同霹雳，我吓得呆立当场。
    这句话分别从古月和李如一两人嘴里喊出，异口同声合在了一起。
    怎么他俩这时候竟心有灵犀了？我疑惑地看着他俩，不敢随便说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再靠近，我控制不住。”古月说道。
    “这一箭射出来，他必死无疑。我是在救他，也是在救你。”李如一解释道。
    古月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我真担心下一刻他就摔倒在地。而李如一也并非毫发无伤，他的衣袖已经碎裂，遥望过去能看见丝丝血迹。
    “你救我们？你是别有用心吧。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承你的情！有种你就动手！有种你把我和他都杀了！”我在心里默念口诀，就算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我的行为无济于事，反抗是永不能放弃的。
    李如一仰天大笑。“与你们说话就是如此困难。”他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期望但更多的是失落。一次眼神的交汇，我终于有些理解他了。然而不待我看出更多东西，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所以世上只有一个杜笑丘，也只有一个李如一。”他的声音很小，但我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是最好的机会，李如一露出了破绽。假如古月的箭射出了，或许可以反败为胜。那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古月的伤看来是太重了，他这一箭是舍生的一箭，箭出则己死，所谓的时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就先杀他，再杀你。”李如一信口说道。
    他缓缓向前走去，步子不快不慢，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但偏偏每一步都让我无比难受，在我心跳的间隙迈步，使我心口发闷；在我呼吸的间隔迈步，让我喘息苦难。古月大概会生出和我相似的感受吧。
    仅迈出三步，古月已经拿不住弓箭，颤抖的手没有任何准头可言。可他仍在咬牙坚持，让人觉得无比悲壮。
    而很多时候，仅是努力毫无意义。我们跟李如一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古月能伤到他就已经很不容易，传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可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李如一已经是当世高人。
    第五步落下，箭随风飘落。古月的手仍在颤抖，他早已控不住弦了。箭本该被他的手指紧紧夹住，而现在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婴儿，在污秽中等待死亡，除了那一声落地的哀鸣。
    我艰难地喘息着，努力想看清古月，想对他说出最后的心声——抱歉，我害了你。
    谁也无权替他人做主，何况是这样事关生死的情况。我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同时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这么久了，我还是一点儿都不像修行人。
    然而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于是我想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可古月的心神全在李如一身上，因而最后的歉意也无法告诉他了。
    李如一停下脚步。“现在你们应该能冷静了。”
    “还没结束。”古月沉声道。
    他的手还没有离开弓弦，他的手上还有一张宛如满月的弓。对于箭道传人而言，这已经足够。可是任谁看去，都是在以卵击石。
    “算了……”我拼尽全力喊道。
    古月喘息得更加厉害，眼角和嘴角都已经渗出血来。血迹在他脸上蔓延，看起来很是可怖。此外，他的手已经被弓弦割破了，血液亦在流淌。
    他勉强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弓弦比一般的刀还要锋利，他还能保持拉弓的动作？血液没有淌下来，全在弓弦处汇集了。殷红，或者说暗红，他的血液凝成了一支箭！这才是舍生忘死的绝杀之箭，古月的手奇迹般地稳定下来，阵法的光芒在血箭上汇聚。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的身体又有了力量，他不再是一个病患，他的生命已经开始了最后的燃烧。
    李如一被触动了，冷漠掩藏下的哀伤显露无疑。厚厚的积雪埋藏了人间的一切美与丑，积雪下历经深秋的生命匍匐着，生活者死，卑微而又伟大……
    李如一长叹道：“何至如此？”然后便深陷入自己的冷漠和哀伤里。“虽然已是不死不休，可我仍不明白究竟有怎样的血海深仇……”
    还在感叹着，似是无意，他朝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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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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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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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