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八日谈（二十八）

    依旧沉默。
    沉默永远是早上的八人讨论。
    只有窸窸窣窣吃饭的声音。
    扁扁早就吃完了，正慢吞吞走在桌子上，巡视它的臣子们吃早餐的场景。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只胖猫的厉害，不是攻击高，而是他们根本攻击不到胖猫，反而会被这胖猫趁机偷袭。
    何遇站在壁炉面前，添柴烧火之后，久久不动。
    安启东走过来，问她：“看什么？”
    “这烟囱通向外面吗？”何遇问。
    安启东看了一眼，“应该是的，这几天你都烧火，屋子里没有什么烟气。不过，即使能通向外面，你也出不去。”
    何遇摇头，“不是我出去，是烟出去。”
    安启东立刻道：“你是说……”
    “这里虽然人迹罕见，但毕竟还是在道路旁边的，隔得也不算远。每天烟囱都有烟气飘出去，应该会有人注意到吧。”何遇说，毕竟按道理，这个宅子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住人才对。
    有烟火这么奇怪的事情，难道没有人报警还是什么的吗？
    “有人就有用吗？”
    “不知道，但至少比没有强。”何遇说道，从里面没有办法，那从外面呢？
    第五个讲故事的晚上，像是商量好的那样，这一天，大家按照第一次入座时的顺序坐下。
    宅子的声音响起，“今天晚上……就说说让你至今难以释怀的你的故事，哈哈。今晚上该谁说了呢？我想想，我都有点不记得了。哦，你们坐得真好，就最边上的这个女生，今晚你讲故事。”
    何遇微微抬了抬头，接受其他任务者看过来的目光。
    让她至今难以释怀的事情……
    何遇怀疑宅子像是清楚他们每一个的人生经历一样，总能戳中人心里的一些故事。好像是特定让他们说出那个深藏的秘密一样。
    何遇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四个人，月海奶奶的重男轻女、安启东的校霸欺凌、苏芸的蒸蒸日上以及应世学的香艳情色。
    而她，听到宅子说出难以释怀四个字时，瞬间想到了那件事。尘封了很多年，又在片语中被拨拉出来，非常干净清晰的浮现。
    “小何有个好朋友，虽然同是女生，却是能拿两小无猜来比喻的那种。从幼时到长大成人走进社会，会经历过很多人，来来走走。唯一不变的，还是她们。”何遇缓缓说道，“但小何有时候面对这个好朋友，总会暗暗压下那不自觉升起的愧疚。或许也是别的，总归是抱着歉意的。”
    小何的朋友，称呼为小吉。
    两人大学的时候，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只有寒假回家的时候才能聚一聚。
    其实每一次提出邀约的人都是小何，她一回来就主动找小吉，约出去喝喝酒，撸撸串。而每一次，小吉都会热情赴约。
    两人见了面，还是无话不谈，未来、爱情、家庭……各自有不同的价值观和见解，却又意外地谈得来。
    可每每小何看到小吉有些发胖的身材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出心底翻涌上来。
    因为小吉原本不是这样的。
    小吉笑嘻嘻跟她说起自己因为吃药的激素问题，和家里人吵起来了，她父亲嫌弃她吃药过后，太胖了。
    但小吉还是和以前一样乐观开心，仿佛身体变故这件事只是人生河水中的一个小浪花。
    小何几次到了舌尖的话，又一次次吞回去。
    其实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小吉到底生了什么病，暴瘦过后又迅速发胖。
    小何最不想提起的小吉暴瘦的那几个月。
    初中，小何和小吉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里，两个人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又没有太繁重的学业，两人打打闹闹，感情也是突飞猛进。
    小何还记两个人经常放学后到铁路那儿去，两个人沿着铁轨走啊走，一路说话。沿着铁轨向下走，就是小吉的家。小何一路把小吉送到了家门口，两人觉得还说不够，又往回走，这一次是小吉把小何送到家门口。
    或者就是在两个终点的中点，站在铁道旁聊到夜幕下来。
    那个时候有爱有梦有同道，好不快活。
    初三那年，也就一个小长假的时间，小何背着一袋东西兴致勃勃回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就听到议论纷纷的声音。
    “小吉怎么了？瘦成那样？”
    “不会是吸毒了吧，我听我妈讲吸毒的人就是骨瘦如柴的样。”
    “还是得了什么病？这才几天啊，就瘦成竹竿子，你们看她那个样子，太可怕了。”
    “我听说我奶奶说，她外婆去世了，家里面闹鬼，被吸了精气。”
    “神经病，闹什么鬼，我告诉政治老师去。”
    小何走进教室，往小吉的座位看去。小吉的座位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学生靠近那里。或者是说没有人想去靠近坐在那里的人。
    小何只看到一个低着头的僵硬背影。
    那个背影很瘦弱，又很直，是很容易就被折断的模样。
    太瘦了，比以前生生瘦了三分之一还多的感觉，小何想起了禁毒片里那些吸毒成瘾到了后期变成骨架子样的那些人，一直还是她心里的阴影。
    早读课铃声响起来，小何转了转脚尖，越过小吉的座位往前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不敢抬头看，装作自然地过去，然后轻松的坐下。
    早读声响起，小何没有念书的心情，过了五分钟，她悄悄地转头，往后看。这一看不要紧，小何被吓得有些呆住了。
    小吉原本圆润的鹅蛋脸不见了，现在两颊瘦得深陷下凹、颧骨突出，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样。她额前的刘海细细疏疏，干燥枯黄，让小何记起从背面看她时，那只有两根拇指粗细的低马尾。
    原来的小吉，可是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让小何爱不释手，有机会就逮着她编辫子。
    小吉有感应地向小何看过来，小何没敢多看，下意识地立刻转过身。
    下课了，小何抱着书包，里面的零食涨得满满的，小何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力气挪动脚步去找小吉。
    “小何，去上厕所吗？”同桌问她。
    “去去！”
    小何像是解脱一样，放下书包，拉着同桌从前门离开，逃一样的跑向厕所，又去了一趟小卖部，磨到打上课铃才回去。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小何依旧不明白自己那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挪不动脚步，往小吉那里去一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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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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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