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胜利

    楚昭第一次见到楚望，是在她七岁，被接回楚家的第二天。
    弟弟比她小两岁，时正冬天，穿一身毛绒绒的熊猫家居服，坐在软垫上，拧转着像彩色糖块一样的魔方。
    “姐姐？”他歪头看她，帽沿上的熊猫耳朵也跟着颤动了下，看向她的大眼睛清透又明亮。
    好可爱。
    年幼的楚昭想。
    “你也是我的姐姐吗？”
    虽然有个“也”字。
    虽然并不是唯一。
    但那真的是幼年楚昭在楚家，听到的第一个来自亲人的，不是冷冰冰“楚昭”二字的称呼。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弟弟。
    “是，小望，我是楚昭。”
    “是你的姐姐。”
    “我会对你好，永远保护你的。”
    ————
    楚昭握着笔，黑色墨水随她涂抹的动作，将生死协议上属于楚望的签名，一点点覆盖，直到再看不出原先的半点字痕。
    做完这件事，楚昭的动作倒快了起来，在黑块旁干脆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被她一路开来的SA跑车。
    “不是，真的要玩这么大吗？”
    “没听说过楚少的姐姐会玩赛车啊，这真的能行……不会出事吧？”
    “哟，你担心什么？人家楚少都不担心他姐姐，怎么就轮得上你了？”
    “不会吧，难道你是——连这口都能吃得下？！哈哈哈！”
    “去你的！我怎么可能……”
    楚昭没有理会那些烂人烂话，她启动跑车，提速直向这次比赛的起始点。
    毫无遮挡，只为将速度做到极致的跑车，一旦发动，四面的风都肆无忌惮地掠了进来，寒夜中有种拥抱自由的错觉。
    楚昭已经将长发扎起，刘海也别到两边，头盔下一双猫瞳冰冷淡漠，理智之余，又好像有什么已经彻底脱离轨道。
    第一次赛车是在什么时候，楚昭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时候的她，尚且存在着只要努力改变自己，去体会学习亲人们钟爱的事物，就能得到他们，哪怕多一点点青睐的幻想。
    如今的楚昭，当然不会再对此抱有期望。
    楚望，也绝不会是例外。
    她清楚地知道，做再多也不会有意义。
    楚昭握紧方向盘，在裁判吹哨挥旗的瞬间，踩下油门，让SA犹如离弦之箭冲上山道。
    呼啸而至的风，越向前便越浓深的夜，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彻彻底底地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的，贴近自由也贴近死亡，无忧无惧地向前行。
    生与死都只由她操纵。
    楚昭扭转方向盘，在车身即将冲上第一个U形拐道的同时，她将油门踩底，肆无忌惮地加速再加速。
    ————
    “我天！楚望他姐开车也这么猛的吗？前头不都快到U字死亡拐了吗？”
    “是啊，她哪怕只是保持原速，我其实都能夸她一句勇士，但没想到她这么吊，直接加速了啊！”
    “感觉比楚少开车还要不要命。”
    “苏少的车速是不是慢下来了？”
    “是稍微慢了……等等！苏少也提速了！我天，他们不会是想在U字弯这里玩超车游戏吧！”
    深黑如墨的夜色中，一蓝一银两辆超跑，从一前一后错开大半个车身，到银色SA一个甩尾，直逼蓝色超跑的驾驶位。
    两辆车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并驾齐驱，下方通过实时录像观赛的人，也齐齐提了口气。
    但很快，镜头转至车前视角——第一个死亡U字拐的拐道路段，就在眼前了。
    降速，保持原速，还是轻刹大漂移。
    没有亲眼见证结果前，谁也不知道正在比赛的两人，会在这段几乎呈现出对折状的拐道上，做出怎样的选择。
    楚望面无表情地盯视着屏幕，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拢紧。
    这种级别的弯道，如果是他的话，第一段根本不会开这么急。
    他只会在U字弯刚要度过最危地段，对方车手下意识有所放松时，就猛地提速，与对手直接来一段车身贴面舞。
    等到他仅用两轮测行向前的车身，重新以四轮落地时，那就是他反超对方，重握胜筹的时刻。
    但这样的强技术性操作，楚昭……她不可能做到的。
    “诶，是苏少！苏少还是第一！”
    “不是，就这两辆车，你还要排个名次啊？”
    “那怎么了？苏少就是牛啊。楚昭也没我们想的那么菜，但比起苏少……”
    “嗯，到底是女人，果然还是不行啊，没什么胆儿，开一半就怂了。”
    “她敢上就不错了，女人嘛，能做到这种程度，算不错了。”
    果然。
    楚望没什么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楚昭的所谓努力，从来也都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超车失败，楚昭输定了。”
    “啧，这路面一段一拐，二十一道弯，一步慢步步慢，楚昭咬再紧也不可能再越过苏少的。”
    “诶，前面那段路，是不是都没护栏的？”
    “嗯，他们现在开的这段，就已经没有了。”
    “行吧，那楚昭还是很有胆的。”
    “没胆也不敢替我们楚少上场啊哈哈哈。”
    “哈哈~反正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是一场好戏！我可太期待了！”
    ————
    4.7公里，这距离对性能优越的超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云澜山这段盘山公路的特殊形态，才给这场比赛增加了除速度外的生死刺激。
    二十一道拐，即便不是同人赛车，这路况也足够有趣。
    只是，在楚昭超车失败后，苏京墨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无趣。
    他今天会玩这么一出，除了是觉得有意思，想要将楚家的烂账当好戏看——
    他也是真的有些期待，被他很欣赏的一位退役赛车手viture突然提及，并主动出言夸奖的楚昭的实力。
    但现在——
    “viture退役这几年，说话都变软和了。”
    连楚昭这种水平都看得上，是因为对方是女人吗？
    苏京墨眉眼冷淡，目光落在前方——最后一个U字弯，就要到了。
    “快点结束吧。”他已经腻了。
    ————
    “U字弯！没护栏版！”
    “靠！楚昭疯了？她是不是在提速？”
    “她想干吗？再来一次超车吗？可刚才就没成功，现在这连护栏都没有……”
    “苏少也提速了！完蛋，我觉得苏少彻底兴奋起来了！”
    “生死局！这波是生死局！两人都不要命的话，楚昭光疯也没用啊！还是超不过的！”
    ———*
    苏京墨身在局中，当然是第一个知晓楚昭异动的人。
    他看着后面几乎是舍弃一切，只为追上他的SA，眼底重新燃起了兴味的光火。
    “勇气可嘉。”
    楚昭敢在没护栏的U字弯和他玩超车游戏，当然值得他这样夸一句。
    但——胜利的只会是他。
    山下，楚望抬首看着屏幕，神情中难得没了戾气，只有一片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的漠然。
    楚望看着录像中，银色SA将速度提到极致，对着蓝色超跑奋起直追。
    而苏京墨也在提速，并不给银色超跑一丝一毫，越过他的机会。
    眼前这一幕，除了道旁没有任何防护，简直就和不久前，发生在第一个U字弯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无聊的情景再现。
    楚昭输定了。
    “一招用两次，蠢货。”楚望没什么兴趣的，就要收回目光。
    下一瞬，他瞳孔震颤，双眼蓦地瞪大。
    像是看到了什么理智无法理解之物，楚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恍惚。
    屏幕上，银色SA在U字拐即将结束的末端路程，忽地冲上山峦，又急驰而下。
    像划破浓夜的闪电，劈开山峦的剑光，银白车身侧立而起，只用两轮便向前疾冲。
    于没有护栏的公路边缘，它就这样擦着蓝色超跑，以真正意义上命悬一线的超高难度姿势，驰奔到了蓝色超跑的车前。
    楚昭的超车，成功了。
    楚望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