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安娘(必看)

    慕卿语至今仍记得六岁那一年、那一夜的每一个细节。
    八年前法安寺的那场大火将娘亲的一切烧了个干净，本来那天自己也该一并被烧死的，是因为半夜起来接手，才逃过了一劫。回来时正看到火势旺盛，烈火焚烧木头的咯吱声和和哭喊声充斥着脑海。
    六岁的女娃娃当即的反应便是想要哭喊，可一旁的陈嬷嬷，娘亲的乳母，却是反应更快，捂着慕卿语的嘴将她抱到了树丛里，任凭挣扎。
    那日之后想起，救火的人来得迟了些，想必是受到了什么人阻拦。如果自己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或是发出了点儿什么声音，引了他们的注意，怕是早就被人一并杀了吧。
    但这是后话，那时年幼，确是被吓到了。
    陈嬷嬷在人们忙着救火的慌乱中，抱着慕卿语去找了个平时因看着小女娃娃可爱也算照顾这边的老和尚，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暂时安顿在了另一个厢房。当晚，慕卿语就发起了高烧，身上烫得厉害，可头脑却又清醒极了。
    她问陈嬷嬷，为什么会走水？为什么那些救火的人来得那么迟？为什么她不让自己出声音？为什么屋子里这么黑却不开灯？她还一口气问了好多好多。
    她记得陈嬷嬷看着自己许久，一直在叹气，又用手去抹眼睛，过了好久才碎碎念念地说了一些话，却又好像没回答自己问的问题。
    “唉……我们这是碍着别人的眼啦。你说都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样的事情它还放不下呀！这怎么，这怎么非得让人死了才好么……”
    慕卿语不知道陈嬷嬷说得是什么事情，她好像没有听懂，可是却又觉得很难过。只有月光照射进来的小屋子里，女孩的眼睛显得格外澄澈。她握紧了陈嬷嬷的手，因为突来的高烧嗓子沙哑着，可声音却平稳的吓人。
    她说。
    “我想活着。”
    那晚，慕卿语做了一个梦，梦见婴儿时期的自己被娘亲抱在怀里，柔软而又甜蜜。然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日一早，烧还未退，慕卿语摸着路去了圆空的禅院里跪着。跪了两天两夜，下了两天两夜的雨，发着烧却也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淋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竟然奇迹一般一直没有昏倒。可也是因此，日后的身体落下了病根。
    第三天早上雨停的时候，圆空出来见了慕卿语，身披袈裟站在那里，双手合掌，腕上挂着一串檀香木制得佛珠，慈悲者的形象，此刻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问，为什么。
    小女孩跪在地上腰板一直挺得很直，高烧不退烫的整张脸通红，但眼睛里丝毫不见疲惫，相反，是那种一往便可见的澄澈干净，干净到慑人心魂的地步。
    她说，我要活着。
    这是着火那夜之后慕卿语说得第一句话，和她那日对陈嬷嬷说得几乎一模一样。活下去，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圆空看着那双眼睛，空气一片死寂。良久，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爽朗得仿佛穿透云霄。
    后来慕卿语问过圆空，那日为什会笑。圆空说只是觉得你这丫头有趣，本以为你会说报仇之类的，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在我意料之外。
    然后圆空问慕卿语，为什么。
    得到的回应是自家徒弟鄙视的眼神，并且自己藏的酒少了两坛桂花酿。（圆空表示肉痛、肉痛）
    月华如水，华美如银纱，却也无限空寂。慕卿语带着半面银色的面具，坐在屋檐上独自喝着在圆空那里抢来的桂花酿，少女大约是年幼生过病的缘故，格外显瘦。对着月色痴望良久，金色的月亮映在黑色的眼眸之中，酝酿着不为人所知的虚幻梦境。眨眼时，终是有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
    忽然想起了那日着火时陈嬷嬷捂住自己的嘴，在从树丛中喃呢着的话语。
    安娘，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安娘……安娘……”慕卿语饮着酒，口中不自觉的喃呢，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安娘是慕卿语的乳名，取的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可是，娘亲被别人害死了，陈嬷嬷几年前也病走了。这世界上，哪还有什么安娘呢？
    “怎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沉且异常好听的声音，于夜阑人寂之时似有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慕卿语回头，望进他的眼里，嫣然一笑：“没事啊师兄，师傅这坛桂花酒太烈啦。”
    戴着相同面具的男子比慕卿语大五六岁的样子，只是站在那里便会有让人安心的气场。此刻纵是坚毅如他，眼中亦有痛色一闪而过。
    傻丫头，桂花酒，又怎么会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