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作为区区人仙境修为，观音禅院的这个老方丈能活二百七十岁，已经接近了寿命上限。
    他身上业障已经与自身生机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强行以六字真言为他洗涤罪恶，可能要把他这条老命也洗进去。
    救其禅心，却杀其本体，无异于本末倒置，为苏易所不取！
    “罢了，罢了。”苏易无奈摇头。
    强行冲刷对方业障，已经不可取，这老方丈若想摆脱业力缠身，天上地下再也靠不了别人。
    苦海无边，唯有自渡！
    他停手后，老僧不再痉挛，也不再打滚。头顶的鬼头魔影，颤了颤，打个哆嗦，又钻回他的脑内。
    苏易的一番努力虽然没把业障逼出体外，但也对它们产生了不的伤害，老僧清醒后短时间内可以掌控自身意志，只是业障未能根除，早晚还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师祖！”
    群僧一涌向前，七手八脚将老僧扶起。把苏易对他实施救赎的事情，详细禀告。
    老僧听罢，喟然长叹，同为释家弟子，打背井离乡，遁入空门，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个清静自在，早成正果，往生极乐吗？如今老了老了，却被业力缠身，一生清誉付之东流，可悲、可叹！
    他迷蒙老眼里淌出两行浊泪，屏退了左右的沙弥，只把苏易留在禅房之中。
    天色渐晚，红烛摇曳。
    老僧俯身下拜：“老朽虚活二百七十载，今日方得见真人，只是……只是太晚了些。”
    他自知以如今业力缠身的状况，就算死了，也只能下地狱，而无法见佛祖。作为释家子弟，修行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得这结果，这真是最极端的讽刺。
    苏易也感同身受，他温言抚慰，将对方扶起：“老方丈莫要自哀，此乃天道业力，凡人皆难抵挡，并非是您修行不够之过。”
    老僧再拜，面容之中忽而现出一丝果决：“老朽修了一辈子佛，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临了却被人蛊惑，遭此荼毒，我不甘，不甘心哪！”
    他抓住苏易的双手，很用力，僵黄的指甲甚至刺入对方肌肤：“求乞圣僧为我净化，老朽死则死矣，绝不能带着一身脏兮兮的东西，去见我佛！”
    他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好似那一年与新婚妻子，挥手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一回首的决绝已过了两百年有余，每当回到原本的村，望着那个孤寂的坟头，他都哭得老眼昏花，晕倒在地。
    坟墓孤寂，从未有人祭拜打扫，一块烂桃木所刻的牌位，孤零零插在坟前。
    赵林氏之墓
    老僧俗家姓赵，而妻子姓林，那一年他一心向佛，决然出家。而妻子被抛弃后，没有怪他，依旧以赵林氏自居，踽踽独行，终生未改嫁，直到红颜化枯骨。
    想起妻子为他守寡，想起妻子的坚持，他自知有愧，一个女人如此付出，成就他的佛法道路，可他却做了什么？
    既辜负了佳人，又辱没了佛家修行，这让他生不如死。
    “请圣僧助我！”老僧跪倒在地，一个响头磕下，额头渗血。
    望着对方眼里的坚持，苏易已然明白他的决心。
    不再多言，将一只手按在老僧头顶，另一只手竖成单掌，苏易口中梵音清唱：“嗡嘛呢呗咪吽……”
    这声音仿佛天籁，传颂在清幽的禅房之中，又从纸糊的窗户里溢出，漏在外面，漏在一个又一个僧人耳朵里。
    挑水的放下水桶，砍柴的放下斧头，扫地的扔掉扫帚……
    观音禅院群僧面色肃穆，身子站得笔直，凝目向老方丈的禅房，他们知道师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丝又一丝黑气，再次从老方丈的头顶溢出，化作狰狞鬼头，邪魔嘴脸，哀嚎悲吼不绝。
    可是，这次老僧没有倒下，他双膝盘坐于地，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豆大汗珠在满脸皱纹间滚动，疼痛已不能用言语表达，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半分痛苦之意。
    沉稳安定，甚至嘴角扬起，挂着一丝微笑。
    苏易心里涌起一股悲痛之情，可是他知道手下的法力不能停，嘴中的经文不能断，一断的话，那便是断了老方丈唯一的期望。
    院子里群僧也纷纷盘坐下来，一个个虎目含泪，和苏易一起默念六字真言，送他们师祖最后一程。
    “嗡嘛呢呗咪吽……”
    “嗡嘛呢呗咪吽……”
    ……
    一道道梵音最终凝聚成一股洪流，于观音禅院的上空飘荡，仿佛天地间最动人的乐章，鸟闻之不飞，虫闻之不鸣，所有山林间的动物皆伸头探脑，纷纷围在禅院门墙之前，听得如痴如醉。
    就在此刻，寺院群僧头顶，一缕缕黑气被冲刷而出，被洪大清越的梵音一震，纷纷化作虚无。
    禅房中老僧头顶的鬼影魔头，在这梵音之下，也再无法忍受，纷纷爆体而亡，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老和尚笑了，他闭上眼睛，多年以前那娇俏可爱的妻子，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在轻轻向他招手。
    “哈哈哈！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如，今生我为佛而生，来世我为你而活！”
    一阵大笑过后，观音禅院驻世两百七十余载的老方丈，含笑九泉。
    苏易停止了念经，群僧也停止了念经，大家默然无语，许久许久只是盘坐着，默默祝福远去的老人家能得偿心愿……
    就在此刻，寺院的朱漆大门轰然而开，吱吱呀呀的响声，打破了宁静。
    “哼！这老鬼怎么就死了？白白浪费我一颗乌凝丹。”
    一股黑色旋风卷着一个满身黑毛的大汉，径自冲到禅房之中。他见苏易也在房里，面上现出惊惧神色，随即一卷袍袖，抓过案上的锦澜袈裟便跑，头也不回！
    有沙弥指着那黑色旋风大叫：“就是这黑熊精骗师傅吃了乌凝丹，害他业力缠身！”
    “对，就是这厮干的好事，害师傅修行毁于一旦，求圣僧捉他！”
    “求圣僧捉他！”观音禅院众僧，群起激昂，大吼大叫请苏易出手。
    苏易只淡淡瞄了一眼，那急欲刮走的黑色旋风，随即道出两个字来：“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