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松花江上

    就在余继承认真思索的时候，大嗓门迷龙却异常沉默。
    他把李连胜的头枕在大腿上，把行军干粮掰成一小撮喂进李连胜嘴里，还用刚好适合一个将死之人水量给冲服下去。
    最喜欢占便宜的康火镰发现了迷龙的古怪，凑过来看了一会儿李连胜，摇摇头说“活不成了，你把水和干粮省下来给我吧。”
    迷龙一脸麻木，并没有理会这个总爱占便宜的“康丫”，继续喂着水和干粮，突然他发现李连胜的嘴巴似乎在动，他心中一喜，急忙伏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李连胜的嘴边，听到的却是：
    “想……听……《松花江上》……”
    迷龙的手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把李连胜的头放在地上站起来大声质问：
    “奶奶个腿儿的，你个瘪犊子快死了还要往我心里捅刀子是吧？！”
    这番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多人默默看了过来，碰上迷龙恶狠狠的眼神之后，又把目光挪开了。
    李连胜的头歪倒了一边，眼中本就不多的光再次黯淡了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迷龙也知道鬼子可能在附近，大声说话是要命的，嚷完了一句后擦了擦眼睛就闭上了嘴。
    “小鬼子现在离得还远。小点声儿，送他一程吧。”最终余继承开了口，他没见过李连胜打仗有多怂，但他觉得在场的每个军人都会有阵亡的那一天，还活着的人应该尽量送一送，如果能激发溃兵们同仇敌忾的精神就更好了！
    迷龙呲牙咧嘴好一阵，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不屑，再到忧伤，最后终于坐了下来，用低沉的东北口音轻轻唱到：
    “我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爹娘；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啊”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间，流浪～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迷龙毫无技巧的歌声没有一句在调儿上，但透着家乡气息的音符却在每个人心中荡起了乡音的悠扬。
    “玛德！这洞里、这洞里的灰咋这大腻啊～”迷龙唱着唱着闭上了眼睛，鼻子轻轻抽噎，手里握紧了李连胜的家书和雕花贝壳。
    “你说的对，这山洞里头啊，就是灰多。”不辣也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手背不停的擦着眼泪。
    众人一时沉默无言，不知从什么时候轻轻的啜泣声在山洞里响起，迷龙的歌声虽然一点都不动听，但是成功的勾起了所有人回家的愿望，就连喜子和王根生都有些触动。
    余继承盘坐在地暗自窃喜。他知道这首《松花江上》的起了效果，回家的情绪已经开始在溃兵中酝酿，溃兵们不再心如死灰。只要他们有了那个唯一的奔头，就有可能激发出他们的战斗欲望，余继承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添一把柴。
    半晌之后，溃兵中开始有人小声嘀咕，最后把康火镰给推了出来，李连胜死后这群溃兵里以康火镰的军衔最高。
    康火镰凑近盘坐在地的余继承，用略带讨好的语气问：“长官，你看我们休整好了后，接下来去哪儿啊？”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虽然他们的想法各不相同，但都期望余继承说出他们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当然是先回头咬鬼子一口，然后再突围。我们身后的这伙鬼子很难缠，如果不把他们打疼了就会被缠上包围。怎么？你有其他主意？”余继承很坦荡，这群兵油子被缺德长官忽悠的浑身都长满心眼儿，目前的情况下真诚才是最好的策略。
    “我的意思是，从这个山头向西边走小路翻过两座山，再渡过一条小河，在山口有条小路能通柯岚县，那边没有什么鬼子。”康火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你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余继承盯着康火镰，目光犀利的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
    “我是运输营的汽车兵，家在大同，对晋省的路都比较熟。”康火镰讪讪的笑道，但脸上分明写着惧怕两个字。
    “我问你，从这里到你老家有多远？”
    “大概，四五百里吧？”康火镰试探着回答。
    “从沈旸到锦洲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从锦洲到山海关更是只有三百多里，开汽车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能到。但要是我们只顾着躲小鬼子，再想回去用八年！十年！十八年都不够！”
    正在低头擦眼泪的迷龙听到这句话突然炸了，他起身冲到余继承跟前，一把推翻了康火镰，双手揪住余继承的衣领就向上提：
    “你刚才埋汰谁呢？有种再说一遍？！”
    1931年9月19日，沈旸失守，1932年1月3日，锦洲失守。从那以后东北军已经有整整八年多没有回到关外，而且受尽他人的白眼，“不抵抗”和“软骨头”这些词伴随了迷龙八年多！这个桀骜不驯的东北兵油子早就视“上级”如无物，习惯用拳头回击任何敢挑衅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