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症状

    “公子请随我来。”
    药童言罢，忙躬身抬手，撩开茶室的门帘子，推门而出，引着人往后头走。
    济世堂里小道曲折，行经前堂，再往后绕，连拐几道弯，还没到那大夫诊室前。
    萧璟眉心微冷，有些不耐。
    声音淡淡问：“还没到？”
    “公子莫见怪，实在是那位男科大夫生意冷清，在前堂设诊室也没什么人上门，若挂了男科的招牌，还得害我们医馆遭骂，这才将他的诊室安排到了后院。”
    药童说着抹了把汗，愈发加快了步伐。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又走了一阵儿，才算到那处诊室。
    木门紧闭，外头沿着木门是一大圈的野草野花，长得枝繁叶茂，却又不想是荒宅野岭的荒芜，反倒格外生机勃勃。
    药童先一步上前去，叩响了木门。
    “先生……先生……”
    连喊了十数声，喊得药童冷汗直流，紧闭的诊室里再传出个打着哈欠的声音。
    “谁啊，搅扰老夫好眠。”老大夫哈欠连连。
    药童面上挂着笑，忙道：“先生快些开门，来病患了……”
    “哎呦，又是那李丫头治不了托你推给我的疑难病患？老朽早说了，不看妇人科，李丫头愿意看且让她看去，若是连李丫头都看不好，也是那妇人命中无子，来看诊不如去拜佛，劝她早些想开就是，莫把人往老夫这领，平白惹得老夫心寒。”
    萧璟在药童身后闲闲瞧着院中长得极繁茂的杂草野花。
    药童讪讪替屋内的老大夫解释：“老先生口中的李丫头，正是小的房才在茶室同您提起的极擅长妇人科的大夫。”
    语落，又跟着冲屋内喊：“非也非也，老先生且快看门迎客，今日的病患乃是男子，正是来寻你看男科的。”
    这话一出，诊室内立时响起一阵匆忙步音。
    很快，屋门被从里头打开。
    老先生披着衣裳，边穿着鞋履，边跳下床榻，疾步走到屋门口。
    “谁？谁要看诊？”他靠在门上，眯着眼打量前头萧璟和两个护卫。
    萧璟从门口的野草野花上收回视线，微微颔首。
    淡声应道：“老先生，是在下。”
    那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来来回回将萧璟打量了足有四五遍，才哼了声把人请进来。
    “进来吧。”
    郎中老态龙钟地往诊室里头走去。
    萧璟示意护卫守在外头，自己一人跟了进去。
    那药童将人领到地方，也退了下去，往前堂干活去了。
    诊室内极为幽静，却有一缕淡淡的祭奠亡者的檀香气味。
    里间摆了张小榻和生活用具，一看便知这位老郎中是住在诊室的。
    就在那小榻边，隔着一道帘子，摆着两块牌位——‘先姊齐妲之灵位’。
    萧璟淡淡扫了眼诊室内的布置，随即就落座在看诊的桌案前。
    老郎中和他隔着个桌子，又打量了一番他。
    这般年轻，身材高大英伟，便是带着面具，也瞧得出是个俊俏郎君，竟然肯舍了脸面来看男科，也是稀罕。
    老郎中上个客人，还是个年过五十的男子，来看诊时，家中正妻都换了三个，先是口称夫妻情深立誓绝无妾室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糟糠妻，四十岁被他以无所出的理由休弃，跟着娶了个二八年岁的少女进门，宠爱了五载，还是没生出孩子，再之后，就是勾搭了个丧夫多年曾给亡夫家里连生六子乃是出了名好生养的三十熟妇，同年轻的小妻子和离，娶了熟妇进门，谁知辛苦耕耘又四载，那熟妇肚子也没动静，他气怒之下又休了那熟妇，哪曾想那妇人短短半月就给自己招了赘婿，还是个年刚十九的少年，新婚没一月就查出孕信，转年便又给新相公生了个大胖小子。
    偏巧，前头两任妻子，原配妻子被休后隔年远嫁，时隔数载随夫归乡探亲，身边竟已有了个七岁的小娃娃，原是过了四十老蚌生珠。
    至于那嫁他时不过十六的第二任小妻子，和离之时不过二十有一，正是女子最好年华，早嫁了个年岁相当的夫郎，如今膝下子女双全。
    独他，这些年里日日埋怨家中妻妾肚子不争气，害他家断了香火。
    事到如今，五十又五了，总算是认命，偷偷寻了大夫看男科来了。
    可他来得太迟，五十又五的老男人，哪里及得过二十五岁的郎君。
    自是不中用了，大夫有心也无力。
    只得劝他去拜拜佛，或是在祖宗挑个好的过继了养着。
    那男的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大夫庸医，说自己没病，回去就连纳了七八房美妾。
    这都又一两年了吧，也不知如今是何情形。
    世上俗气至极的男子总是如此，觉得自己的脸面比天大，却常在家里家外，借着羞辱妻妾们来满足他们那自卑又扭曲的心态。
    也不知他以无子的名头七出的罪过，休弃伴他白手起家的糟糠妻时，可曾想过，是她的妻子明知他不能生育，仍多年待他怜爱照顾温柔抚慰处处劝解。
    思及此处，老郎中摸了摸自己鼻子，摇头失笑。
    怎会想起呢，世间男人，十有八九总是没良心的。
    何况，女子不孕不育多年无所出，谁都可以拿着这个事情明目张胆地指责羞辱她，哪怕她在别的地方，做得再妥帖，再挑不出错，只此一条，便是能“杀”她的罪过。
    可男人若是无子，他大可把此事推给妻子，道是他疼爱妻子，这才不忍纳妾休妻，推妻子出去受旁人指点羞辱就是了，他躲在背后还能得到一个爱妻的美名，至于那位妻子，自然是不懂事的，是善妒的，不中用的，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即便有人知道，是因为男人不能生育，谁有敢在他跟前提呢，各个都心疼他因此要抬不起头，最多私底下几番议论，哪个敢明目张胆地在他跟前指着他鼻子骂他不育，就连他妻子的娘家人，怕也说不出让自己女儿另寻个好生养的新夫君嫁了。
    但女人，就不同了。
    她不能生育，婆家天生就好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捏着这一点，想怎么羞辱她就怎么羞辱她。
    纳妾，一个又一个妾室抬进门打她的脸，这都是好的。
    如那位五十多岁至今无子的男人那般，以无所出的名头，把已经年过四旬容貌不再年轻身材不再窈窕的糟糠之妻赶出家门，也是没人能说上半句不是的。
    这世道从来如此，男人的脸面才是脸面。至于女子，脸面尊严许多时候，反而是旁人用来羞辱她的东西。
    老郎中眸光冰冷，侧眸看了眼一旁香案上摆着的，他长姐的灵位。
    几瞬后，收回思绪拿过脉枕，开口问萧璟：
    “都有何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