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小郎君

    云宅落梅院，午后时分。
    榻上的女娘蹙眉睡着，迷迷糊糊，似是做了一场梦。
    西北的老宅子冬日雪景极美，家家户户爆竹声响，满院隆冬新春喜色。
    年岁尚小的她推开窗往外头看，见一对小儿女，被父母牵着看在街上放爆竹。
    愣了好一阵。
    又是一年除夕，爹娘今年，又没来看她。
    她有些难过，牵着身上裙子出了家门。
    大漠荒原，她穿着极漂亮的红色裙衫，枯坐山巅雪上，望着江南方向。
    一年又一年，为何总是不来看她呢。
    旁人都有爹娘疼爱陪伴，为何她身边，只有祖母祖父呢。
    云乔手捏着裙子坐在树下的雪地上，即便看着再美的雪景也总觉得难过。
    江南来的下人紧赶慢赶，在除夕当日抵达西北老宅。
    家中寻不到她，便捧着一堆新衣珠钗去山巅找她。
    “小姐，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夫人送来的新衣裳送来了，您快瞧瞧，喜不喜欢，都是照您往常喜爱的样式做的，您回去试试看。”
    云乔坐在雪地上，并未起身，只是昂首看着那下人捧着的衣裳珠钗。
    “年年只送些衣裳裙钗，总不来见我，可是爹爹娘亲不喜欢我，才不肯来看我？”
    来的下人一口江南腔调，闻言连连摇头。
    “哎呦，小姐说的哪里话，夫人日夜惦念小姐，这新衣年年四季都是夫人亲自做的，您喜欢什么衣裳花样，夫人便学做什么衣裳花样，府里的两位公子，哪个有您这般的好福气，实在是江南事多，夫人抽不开身呢，明年，明年定能来看小姐……”
    下人一声声地劝着，可那时年岁尚小的云乔，是个脾气极娇惯的女娘，气性上来根本听不进去，赌气让人把衣裳拿回去，非要自己一个人在山巅坐着。
    家中祖父母疼爱孙女，隔辈儿亲得很，处处骄纵，自然惯得她厉害，下人只她气性上来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只得捧着衣裳离去。
    云乔赌气坐在山巅上，雪水把她裙子都浸湿，也不肯起。
    不知冷的还是旁的委屈，她埋首在膝头，哭了起来。
    那时的云乔，打小养得娇气，也脾气大得很，哭起来绝不肯小声。
    掉了泪越哭越委屈，最后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在山巅无人，她也是半点不管不顾。
    越哭心里越觉得委屈，小嘴巴嘟嘟囔囔地抱怨。
    说千里之外远在江南的爹娘不疼她不想她，多少年都不来看她。
    说日日陪着身边的祖父母不许她吃糖，还训她再吃糖定要磕掉了大牙。
    说隔壁邻居的小胖墩昨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被她揍了一顿后却反过头告状害她挨训。
    说今日除夕的爆竹一点都不好看。
    最后抽出袖口藏着的糖块，狠狠咬了一口。
    嘎嘣，牙掉了。
    她看着雪地上自己的牙齿，愣怔了下，突地捧着脸嚎啕大哭，骂了这个骂那个，好似全天下的人都给了她委屈受。
    哭声嚎啕中，树干背后响起一声低低的，裹着无奈的叹息。
    本是躲在此处寻清净的小郎君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不得已走了出来。
    “好吵，莫哭了……”小郎君递给她一块儿帕子，想劝她别哭了。
    可他实在不会哄人，一句好吵，更惹得她哭得厉害。
    气得她一手打掉帕子，背过身扑在雪地里哭。
    哭的几次打嗝儿，气得粉白的小脸都没了血色，似喘不过气一般。
    这回嘴巴里嘟嘟囔囔，全是在骂这给她递帕子的小郎君了。
    那站在一旁的小郎君听着她嘟囔，终是叹了口气，俯身将人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雪地里这样凉，待会儿衣裳湿透了要生病的……”
    他抱着人轻拍背脊，这回不再提让她别哭，只哄她哭的劲儿小些，莫气得喘不上气过去，认命捡了帕子给她擦净脸上泪痕。
    云乔哭得打嗝，泪眼朦胧伏在他肩头。
    却在泪眼里，看不清那小郎君的脸。
    她眼睫颤了颤，扭过头来，似是想看清他。
    下一瞬，梦醒了。
    午后蝉鸣声响，秋日将灭的蝉鸣声略有些凄惨，云乔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汗，心口处跳得厉害。
    仿佛还没从梦里那场嚎啕大哭中，回过神来。
    “怎么梦到西北了……”她抚着心口，喃喃低语。
    蹙眉回想梦里那小郎君，却还是想不出他的脸来。
    只隐约记得，是曾教她骑马的小少年。
    说来也怪，自打祖父母死后，她大病一场，再回到江南时，关于西北的事，便记得断断续续了。
    罢了，想不起便想不起罢，左右也只是个幼时小友而已。
    云乔起身下榻，坐在了妆台前梳洗。
    伺候的下人听到动静入内，近前伺候。
    云乔侧眸看了眼天色，问道：“小丫头呢，天晚了，外头冷了些，抱她回卧房睡罢，外头坐了这么久，想来早困了。”
    下人闻言扑哧一笑，忙道：
    “哎呦，您是不知道，小小姐在您回房没一会儿就栽桌上睡着了，睡得可香了呢，午后闷热些，怕有蚊虫，奴婢给小小姐打着扇呢，前头殿下走时，瞧见小小姐伏在石桌案上睡脸上有印子，还特意交代了奴婢取个软枕来给小小姐垫着。”
    云乔听着，神情微愣了下。
    萧璟？见囡囡脸上硌出印子来，特意让人备了软枕？
    她略有些吃惊，只觉这不像是萧璟会干出的事。
    下人边说着，边打量着云乔神色。
    适时道：“奴婢在宫里许多年，从未见过殿下这般细心体贴，这段日子瞧着殿下，都觉不像殿下了。”
    是啊，是不像他。
    倒是有些像，她梦里那个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