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迷子

    结束了……
    我指的不是自我介绍。
    而是伦敦。
    一切，都结束了……
    站在机场外围，我久违地扬起了骄傲的头颅。
    灰色幕布笼罩在天空之上，昏沉厚重的云层呈现出灰黄色的浊态，如同一团团化不开的忧愁。
    是上天在嘲笑我的虚张声势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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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
    我蜷缩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连雨水都显得懒洋洋的，像极了此刻裹在羽绒被里的我。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LINE群组里朋友们发来的问候气泡一个个爆开：
    “爱音前辈在伦敦吃司康饼了吗？”
    “白金汉宫卫兵的红帽子是不是超可爱！”
    “快直播大本钟夜景呀！”
    拇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许久，最后只发出戴着兔子笑脸的表情包。
    原来人在真正难过的时候，连假装快乐都需要耗尽全部力气。
    今早晒完的被褥间还残留着被阳光杀尽的螨虫尸体，此刻闻起来尽是所谓的“太阳的味道”。
    明明潮湿的霉味更适合现在的我吧？
    我的心情，正如窗外阴柔的细雨一样。
    “Anon？Ann？”我用气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音节，喉咙里泛起细小的刺痛。
    开学三天了，老师和同学们仍然固执地省略我名字的后半截，就像修剪盆栽时随意剪掉多余的枝桠。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是否真的很多余呢？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英伦腔调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每当我想开口，那些元音就变成滑溜溜的鳗鱼从唇齿间溜走。
    为什么会这样呢？
    咕嘟咕嘟……
    我的肠胃忽然莫名哭嚎。
    哈哈，越想越饿了呢。
    我百无聊赖地打开相机，反转镜头。
    手机屏幕上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那个总是元气满满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忧愁。
    当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时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精致外壳正在异国的潮湿空气里慢慢剥落。
    她不是千早爱音，我不认识镜头里的那个女人。
    带着惊恐和失落。
    我又摸出那张边角起毛的小抄，它皱巴巴的，曾经工整的罗马音标注也洇开了些许墨迹。
    到头来，它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突然想起临行前妈妈往行李箱塞的梅干便当，当时还嫌弃她老土，此刻却疯狂想念那种酸涩的滋味。
    不过，便当早就在我下飞机的那一刻吃完了吧。
    哈哈哈……
    咕嘟咕嘟……
    我的肚子更饿了。
    “叮——“
    Line特别提示音划破寂静，是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小桃：“爱音是无论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的人哦！”
    附加的表情包是我们毕业时在樱花树下夸张的鬼脸。
    温热的液体突然砸在手机屏幕上，我慌乱地用袖口擦拭，却越擦越多。
    我不由自主地蜷缩成更小的团，紧紧拽着被角。
    被子上的皱褶就如我那无声的悲伤般悄然晕开。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惊觉：
    【原来人类的悲伤真的有形状。】
    强忍失落，我翻动起分享到LINE朋友圈的一张张旅游照片动态。
    【第一次亲眼看到西敏宫和大笨钟~】
    【开始有来到英国的感觉了呢~】
    【明天我要在泰晤士河搭船去看伦敦塔桥~】
    底下的评论如我所愿。
    留学英国的我，得到了朋友们最瞩目的目光。
    在我床铺不远处的舍友，此时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
    她的睡颜很可爱，一副幸福的样子。
    我很羡慕她，亦如羡慕起曾经的自己。
    回去吧……
    回去吗？
    但某个隐秘的角落，曾经那个扎着冲天辫和小学生抢秋千的爱音。
    那个熬夜做学生会预算表到凌晨的爱音。
    正在用细弱却顽固的声音叫嚣：
    “才不要当什么易碎的和风人偶！”
    我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宿舍老旧的木地板上。
    抓过皱巴巴的小抄，我用红色水笔狠狠划掉原本的字迹，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随后，我快速地收拾好行李。
    动静之大，我想已经惊醒了我可爱的室友。
    “Ann？Wagwan？”
    （安？咋地了？）
    她揉着迷糊的眼睛，有些呆愣的看着我。
    抱歉。
    你是我在伦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但是……
    “我叫Anon，不是Ann。”
    “さようなら。”（撒哟娜拉，再见。）
    【对不起，我就是易碎的和风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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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所以，我逃回来了。”
    千早爱音平静的叙述完自己的故事。
    那是她本打算埋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
    “很可笑吧，小灯，其实我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