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重逢

    七月，夏。
    闷雷声拉开灰色的天幕，平镇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医院。
    季时初将母亲的药仔细装在书包里。
    洗旧泛白的书包上，一个樱花柴犬挂坠甚是精致可爱。
    憨憨的微笑柴犬，圆圆的脑袋上嵌着一朵樱花。
    这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阻挡了少年想要离开的脚步。
    季时初坐在有些拥挤的大厅，看着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将脑袋上的黑色鸭舌帽一压，闭目休息。
    直到一阵不怀好意的窃语声传入耳中。
    “大哥，是个瞎子呢！”
    “看她戴的手表，一看就值钱。”
    “脚边的袋子就是名牌呢，是那个什么驴家的。”
    “这里是医院，不要闹出动静，瞎子身上的东西别动，把袋子顺走就行。”
    “好咧！”
    季时初微微挑起帽檐，就见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他这边走来。
    这三人是镇上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外号“红绿灯”。
    顾名思义，三人分别染着一头红毛，绿毛，黄毛。
    瞎子？
    季时初四下看了看，目光在了坐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眼上蒙着白色纱布，肤色有着病态的苍白，身形单薄。
    明明大厅里全都是被这场雨困住的病人亦或是家属的吵闹声，少女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好似与这个世界分离了般。
    少女的脚边，的确放着一个奢侈品袋子，看来“红绿灯”口中的瞎子就是她了。
    就在黄毛靠近少女的那一刻，季时初伸出脚，毫无防备的黄毛直接被绊倒。
    “咚”的一声。
    面部朝下，摔狠了。
    手还撞翻了少女脚边的袋子，一个相框从里面掉了出来。
    “妈的谁绊得老子！”黄毛吐了口血沫，草啊！门牙磕掉了！
    “呵。”季时初嗤笑了声，将鸭舌帽重新戴好，双手环胸，半眯着眸看着三人。
    “红绿灯”却在看到少年时，一个个表情跟吃屎了似的难看，拔腿就跑。
    季时初啊，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骨头比谁都硬的疯子，鬼见了都怕！
    黄毛摸着自己那豁了一颗的门牙，妈的，蛋疼！
    然而即便闹出了动静，身边的少女还是那般安静。
    季时初其实没那么多同情心，毕竟他自己就活得够糟糕了。
    刚才出手，大概也是因为少女看不见，总不能真被那三个混蛋欺负了。
    这般想着，少年蹲下身，将奢侈品袋子扶正，又拿起掉在旁边的相框。
    心里正想着摔没摔坏，结果在看到里面的照片时，整个人目光一颤。
    照片上，身穿旗袍的女人一脸慈爱的摸着身边少女的发顶。
    少女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她抱着一只脑袋上别着樱花发夹的柴犬，正对着镜头笑。
    脸颊的两个酒窝像是盛满了一整个夏日的清甜。
    季时初一眼便认出了旗袍女人，是宋玉书，少女的外婆。
    那么……
    季时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身边的人儿时，眼中的冷淡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几不可察的期待。
    他想问她：为什么你会有这张照片？你是谁？
    可就这么开口会不会太突兀？
    正当季时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些什么时，就听一直安静的少女轻轻了两个字：
    “谢谢。”
    声音又软又糯，像是山间轻柔的风，清新惬意。
    虽然她看不见，但耳朵灵敏，大概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相框摔坏了……”季时初将里面的照片取出，心翼翼地放在少女手中。
    少女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照片，声音带着些微的颤：“这是我外婆。”
    “……”他知道，“上面的少女是？”
    “是我。”她冲着季时初声音的方向，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樱之瑶。”
    心里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季时初看向樱之瑶的目光带着一丝怀念。
    樱之瑶，瑶瑶，是长大后的瑶瑶。
    夏季天气多变，这场骤雨突然就停了。
    天空开始放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少女苍白的脸上。
    高二这年的暑假，季时初再一次见到了记忆中的人儿。
    而两人的初遇，也是在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
    炎炎夏日。
    平镇幼儿园。
    樱之瑶的外婆宋玉书会在今天结束园长一职，离开平镇。
    最后一天，她将自己的宝贝孙女带了过来。
    彼时樱之瑶五岁，机缘巧合下坐在了同岁的季时初身边。
    香香软软的姑娘穿着淡粉色蓬蓬裙，扎着两个揪揪，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坐在他身边后就安安静静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吵吵闹闹的班级里，睡得像猪似的，好乖好乖，像个乖宝宝。
    他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吵醒了她。
    一直到中午，他准备吃饭，在将从家里带来的饭拿出来后，自己就出去洗手了。
    回来便看到乖宝宝醒了，还偷偷吃他饭盒里的食物。
    其实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是他将摘来的野菜做成了卤味，配一个粗面馒头。
    没想到她竟吃的那么开心。
    他安静的看着，清秀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宋玉书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瑶瑶这孩子可挑食了，生来又身子弱，平日里想让她多吃点饭都老费劲了，没想到今天倒是乖乖吃了。”
    原来她叫瑶瑶。
    真好听。
    身子弱吗？难怪一直在睡觉。
    宋玉书要给季时初钱，被他拒绝了。
    他的那些饭菜啊，哪儿值钱呢。
    重要的，是她吃的很开心。
    他也跟着开心呢。
    季时初默默走开了，他想呀，等乖宝宝吃完了自己再回来，可不能让她难堪啦。
    只是，当他回来后，她已经不见了。
    饭盒里的食物变成了六个大肉包。
    他的桌洞里，还放着一个樱花柴犬挂坠。
    憨笑柴犬胖嘟嘟的脑袋上嵌着一朵樱花。
    同挂坠放在一起的，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谢谢，饭饭好好次，把瑶瑶最喜欢的汪汪送你哦。
    等他拿着挂坠准备去找宋玉书时，被告知宋玉书带着孙女已经离开了。
    这一年，他只听宋玉书唤她瑶瑶。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在不久后，他也跟着母亲离开了平镇，去城市讨生活。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也没想过两人还会再遇见。
    可他就是希望那个好乖好乖的女孩不再挑食，好好吃饭，健康顺遂。
    而他，会继续在泥泞中挣扎，拼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