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归去

    见到青琳姑娘派出的人来，紫依暂且松了一口气。
    水障围着众多的巫族屋宇，似一层巨大而薄弱的琉璃罩。
    蒙水在外面翻着滔天巨浪，不停地拍打着这罩子的边，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巫族人中有小半在蒙水暴涨前往药山逃命去了，如今生死未卜；
    其余大半都躲进各自的屋中，安静得出奇；
    族长身边带着两个护法，正在尝试与散落各处的族人联络。
    紫依在一旁守着，仰头便能看见蒙水在水障上流动不止，被东边升上来的太阳照得碧里透金，似玉石一般。
    然而这碧绿的金水天生带着野性，还没一盏茶的时间，便似乎在这对峙中占了上风，将两边的水障压下半个头来，就在眼前。
    四个布障的诺喑族人被压得身躯一晃，硬着头皮顶住。
    蒙水的喧嚣近到耳边，仿佛天也压到了人额前，过于迫近了。
    紫依忽然恍惚了一下，感觉怪怪地，仔细一寻思，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于是下意识地看了自己腰间垂挂的冥冰玉一眼。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阵阵猛烈的撞击声。
    水障应声震了一震，碎开几条裂痕。
    紫依看见这情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上凝出冰符。
    锋利的六角雪花从她的手上飞出，她感觉到体内的水火两股气息已经缓慢游动起来，令她开始不适。
    她忽略身体里的反应，凝住神思，抬手将掌中的冰符推出。
    刹那间，头顶上的水障凝成一层冰障。
    很快，冰障后面的蒙水也被冻住，保持着流水漾动时所具有的弧度。
    晶莹的蔚蓝的冰原，围住了巫族的屋舍。
    一股风拂过，带着寒冷的气息。
    紫依听到身后有人的牙齿打颤。
    凝水成冰本就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能力。
    然而她眼前一晃，险些跌倒下去。
    水与火两股灵气在体内对冲，传来隐隐的撕裂感。
    论理，她的修为折损，在没绝对的把握控制住自己体内两股对立的灵息的情况下，她不该贸然动用体内本不属于自己的冰雪之力。
    她咬了咬牙，目光在面前凝住的冰障和蒙水逡巡。
    老这么冻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正想着，西面禁林里忽然迸出一束亮光来，一刹那将岩自山照穿，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紫依移目过去，只觉到浓浓的灵气似乎正从那里盈盈地溢出，宛如乍起的风吹开的云气。
    她心里隐觉不妙，将这里交给四位诺喑来的密使，自己化了身形，乘着风来到岩自山上。
    放眼一看，翻滚的蒙水暂时被一股力量压制着，退到水源口。
    大水收束成了一道蔚蓝色的高高的水墙，连接上下，似天空竖着插下来了一般。
    乙芜闭目低首立在水墙之下，就在佘家小四和曹家二哥曾划阵坐守的位置。
    高大的水墙反衬得她的身形格外渺小。
    那枚洁白莹润的环玉悬在面前，正散着明亮的光芒。
    乙芜的手抬起，指尖便水珠汇聚，缓缓化形。
    紫依看清楚了，是一朵莲花的样子。
    她似乎明白过来乙芜要做什么了，惊叫一声，向她飞奔过去。
    褚以墨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将她横手拦住。
    紫依回头一看是他，挣扎着道：
    “你快放手，你没看到吗？她的元神要被吸走了……”
    褚以墨一言不发，挟着她转身退到岩自山上。
    “你拦着我做什么？”
    “这是她选的，你留不住她了。”
    紫依怔住，转头往下面看，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已经生出。
    花瓣反射出东方天上的太阳的光，正冽冽地在乙芜麦色的脸上跳动。
    她的脸色平静得出奇。
    这时候，一匹白马踩着水，从远处疾驰过来。
    马背上的人是陆凌。
    “乙芜，不要——”
    乙芜回首望了他一眼，眼睛深深的，最终垂下眉睫，仿佛忽然落下来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陆凌靠近林子，在距她不远处勒住马，不安地看着她。
    东方路上的沙尘染了他的脸，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像是从苍凉的荒野上走来的孤旅人。
    乙芜转身，自己往指尖划开一个口子。
    殷红的血流出来，指尖的那朵水莲花顿时便红了……
    紫依感到脚下震了一震，一转眼，看见四处漫开的水缓缓回流。
    她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抬手唤回冰符。
    禁林外，围在巫族屋宇的冰原开始消退。
    “怎么会这样……”
    褚以墨走过来，望了山下逐渐显露出来的土地一会儿，忽然道：
    “你可知，乙芜原不是巫族族主所出？”
    紫依诧异地抬头望向他。
    “她是族主捡来的，在药山脚下。”
    紫依沉下眉想了一想，恍然明白：“她是神族人……”
    那……陆凌呢？
    紫依这时候往下面一看，乙芜早已消失。
    陆凌和他的白马立在原地，周遭水息乱流，像雨水在纵横乱灌。
    他的衣服全湿了。
    ……
    紫依忽觉一股寒意袭上来，不由得拢了拢衣裳。
    褚以墨解下他的披风过来。
    她抬眼望了他一眼。
    “回去吧，”褚以墨低眉将披风笼到紫依身上，“你的状况，去魔界太冒险了。”
    紫依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你都知道了。”
    紫依指的是原打算去魔界找覃彧川的事。
    褚以墨眼线遍布，消息灵通，既知道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猜得到她的打算。
    他当然想劝紫依别去。
    覃彧川去意之决，他没法改变，紫依若能听他的劝，不跟着去魔界冒险，自然最好。
    但若劝不回，那……
    他没有否认，手上化出一枚木符，塞进她手心里。
    “你若决意要去，我的人或可在需要时帮你一把，用不用，全看你。”
    旋即消失。
    若劝不回，那也没法，只能由她去了。
    紫依独自站在山中，看着那枚木符，目光凝住。
    似近乡之人情更切，她知道覃彧川现就在魔界，紧绷许久的心缓下来，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了。
    去还是不去？
    她的五指收紧。
    木符的棱角咯着她。
    身边忽然化出来一个人，是南歌。
    南歌急促地道：
    “姑娘，灵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