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雪灾

    柳青确是京城诸多名门淑媛的倾慕对象，眼下两家商议婚事，引得多少闺秀暗自咬碎银牙，还有不少早就倾心他的女子整日垂泪。
    偏生谢兰兰从未对这位翩翩公子生过半分绮念，说来奇怪，初见时她便从对方无懈可击的举止中嗅出了似曾相识的矫饰。
    这种虚与委蛇的做派她最是熟悉——她自己便是这般。自幼在母亲严苛管教下，她将闺阁典范刻入骨血。连侧首的角度都经过算计，落座时腰背挺直的弧度堪比尺量，这般滴水不漏的仪态，是经年累月在家族花重金请的教引嬷嬷严格要求下养成的。
    以前她并不觉这般有何不好，可当遇见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柳青时，竟生出发自内心的嫌恶。看他就如同照镜子一般，那份对他的厌弃，何尝不是对自身困局的憎恨？
    当年初见傅廷便令她心折，也是因他身上既无纨绔子弟的轻浮，亦无贵公子的矫饰。
    后来结识了棠梨与陈舟更让她懂得，原来与人相交也可以不必迂回试探，不必计较得失，只需以真心换真心。这般澄澈情谊是多么珍贵，让她越发的不愿与如柳氏兄妹这样的人周旋。
    想到陈舟，谢兰兰再次为他的境遇揪心。他默默承受的屈辱她都看在眼里，却又无能为力，胸口就像压着块石头。可方才他竟冒险提醒自己柳青并非良配，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此刻回想起来，除了诧异，更多是难言的触动——他如今仰仗柳家讨生活，就不怕柳家人知晓此事后，会对他更加苛待吗？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小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兰兰这才发觉马车已停在谢府门前，小莲正立在车辕旁伸手相扶。她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高悬的匾额，门前两座石狮张着大口，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突然生出逃离这一切的冲动。
    此刻向北杗山折返的马车里，陈舟同样心神不定。谢兰兰临别时那抹复杂的目光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是在责怪他僭越议论他人婚事？还是以为他因去年马场受辱之事怀恨在心，故意诋毁柳青？
    “可我为何这般在意她的看法？”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搅得他心口发紧。
    邺城的雪只下了一夜便停了，烟州的雪却纷纷扬扬接连下了数日，积雪已没过人膝。
    李清净已有两日未曾来见傅廷。初落雪时他便调派人手通知百姓加固房屋，如今正亲自带队巡查塌房情况，赈济受灾民众。
    “这位李大人倒是耐人寻味。”傅廷与棠梨趁着雪小一些出门，主街被官差铲出条通道，两侧雪堆几乎与民宅门楣齐平。
    “我看他的行事不似作伪。”棠梨望着积雪沉吟。初到之时，这位李大人敌意分明，后又遣丽娘使美人计。可眼下见他赈灾救民，倒像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长街尽头两骑踏雪而来。待至近前，正是傅风、傅云。见着傅廷立即下马禀报：“公子，烟州与卫州情形大不相同。”傅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压低嗓音道。
    “详细说来。”傅廷之前便让他们二人避开官府耳目，暗中探查矿洞消息，这几日等的便是他们回禀。
    “我们走访了周边几个村子，没发现卫州那种十室九空的惨状。虽说不少村民都去挖矿，但都是自愿的——要么是服徭役，要么是官府付了工钱的。”傅云将调查结果如实禀报。
    傅廷点头示意继续汇报。
    “公子，我们的人没找到私矿。不过我俩混进矿洞做了几天矿工，又向老矿工们打探过，对矿石产量做了大致估算。”傅云说着从怀中掏出记满数据的簿册呈上，“和烟州衙门上报朝廷的数字差得不少。”
    傅廷接过簿册快速翻阅后合上：“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你们暂时按原计划在客栈安顿，稍后我与阿梨过去详谈。”
    待傅风傅云告退，傅廷与棠梨转过街角时，正巧遇见交谈着走来的李清净与苏南。双方都显出意外神色。
    “傅大人，这几日忙于府衙公务，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李清净拱手寒暄道，神色却是淡淡的。
    傅廷目光掠过苏南，笑道：“李大人言重了。不知李大人与苏世子这是要去何处？”
    苏南瞥了眼傅廷身旁的棠梨，嘴角噙着笑：“我这孤零零的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闲来无事只好出门散心，正巧碰见李大人要去巡视灾情就跟来了。还是傅世子有福气，得了个知冷知热的贴身侍卫，雪天漫步这等雅事都有人相陪，真叫人眼热。”
    傅廷被苏南打量棠梨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舒坦，总觉得他对阿梨不怀好意，攥紧的拳头真想打烂他那张笑脸。
    李清净无意在此听两位世子口舌交锋，径直往城南搭设粥棚的方向走去。
    苏南慢悠悠跟上，走出几步忽地回头，冲着二人咧嘴一笑：“二位不一道去看看？”
    傅廷与棠梨出门本就有意探查灾情，便默不作声缀在他们后头。
    城南一带多是贫苦百姓聚居之地，沿途可见不少坍塌的屋舍，更有不少歪斜的土房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李清净越走面色越沉。大雪渐密，傅廷望着漫天飞絮，又看了看鳞次栉比的低矮房舍，加紧两步与李清净并肩而行。
    “李大人，城内的下水沟渠是否有定期疏通？”
    李清净听见傅廷突然发问，先是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看向傅廷的目光添了几分真切，说话声调也缓和不少：“傅大人提点得是，待灾情稍缓，本官立即派人清理沟渠。”
    城南民居稠密，街巷逼仄。烟州素来天干少雨，往年的冬日以干冷为主，鲜有今年这般连绵暴雪，地方官吏确会疏于维护地下沟网。
    今冬异象频现，若积雪持续增厚，待雪化之时，像城南这种低洼地势叠加堵塞的排水系统，就极易形成内涝。更可能引发各类疫病，傅廷正是考虑到这些，方才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