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审美

    盛夏的阳光在青石板上跳跃，陆谦然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发白。苏槿背对着他整理晾晒的草药，蓝布裙摆随着动作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起起落落。院角的槐树沙沙作响，蝉鸣声忽远忽近地撞在他耳膜上。
    &#34；那个......&#34；他刚开口就咬到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苏槿踮脚够竹筐时露出的一截后颈白得晃眼，细碎绒毛沾着晶莹的汗珠。他慌忙伸手要扶，竹筐却擦着他指尖掠过，筐沿粗糙的毛刺在虎口划出红痕。
    &#34；不用。&#34；苏槿的声音比去年冬天更冷，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上晒干的艾草。陆谦然盯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掌，指甲缝里还沾着高铁座椅扶手上的蓝色漆皮。三天前他本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那通该死的电话会议——
    &#34；阿槿。&#34；喉结滚动的声音大得惊人，他这才发现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八仙桌上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浮着两片皱巴巴的陈皮。东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正好落在他球鞋开裂的侧边。
    板凳是槐木的，被晒得发烫。陆谦然猫着腰蹭过门框时，后腰撞到了悬在梁下的药杵。铜环相击的清脆声响里，他看见苏槿的背影猛地一僵。药香从紫砂罐里漫出来，混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味，在昏暗的屋里织成密密的网。
    &#34；当心门槛。&#34；话出口就后悔了。去年深秋视频时她说过新修了门槛，青石板上还刻着防滑纹。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夜，手机在掌心震动，听筒里救护车的鸣笛声和护士问&#34；家属在吗&#34；的追问重叠，而他正在签约仪式的闪光灯下微笑。
    苏槿突然转身，他差点撞上她怀里装满白芷的竹筛。&#34；晒三小时翻一次面。&#34；她终于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陆谦然慌忙举起板凳，像举着投降的白旗，却发现她右手指节有道结痂的划痕，暗红色蜿蜒进袖口。
    &#34；我带了云南白药。&#34；声音卡在喉头变成气音。窗外的蝉突然噤声，风铃叮咚一响，他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肋骨发麻。苏槿的围裙带松了半截，蓝底白花的布料垂在身侧，随呼吸轻轻起伏，像小时候后山那片总也飞不到头的芦花荡。
    药香在阳光里发酵成粘稠的蜜。陆谦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苏槿举着煤油灯冲进药圃，灯影里她赤脚踩碎满地玻璃碴——那是被狂风吹倒的当归架子。现在她左脚踝还缠着纱布，洇出淡黄的药渍，像宣纸上晕开的松烟墨。
    &#34；晒场东边的竹帘该换了。&#34；苏槿突然说。陆谦然盯着她后颈细小的绒毛，那里粘着片干枯的忍冬藤叶。他记得小时候偷喝她熬的枇杷露，陶罐底部沉着同样的叶脉，被冰糖腌得透亮。蝉鸣重新响起时，他发现自己正用指甲抠板凳裂缝里的陈年松脂，半凝固的金珀裹着二十年前的木屑。
    云南白药铁盒在裤袋里发烫。昨夜他蹲在中药铺柜台前，老掌柜的算盘珠子响得人心慌。&#34；苏家丫头？&#34；烟管在青石砖上磕了磕，&#34；前日来抓过血竭，右手怕是教铡刀咬了。&#34；月光把陆谦然的影子拉成细长的戟，斜插在晒药场的青砖地上，那里还留着道暗褐色的拖痕，蜿蜒如蛇蜕。
    苏槿转身时带起的气流掀动竹筛，白芷切片簌簌翻成雪浪。他突然看清她围裙皱褶里藏着朵干瘪的栀子，是端午那日别在鬓边的，如今褪成记忆里模糊的月白色。风铃又响，檐角铁马叮当撞碎满地光影，陆谦然在明暗交界处瞥见她睫毛上的水汽——或许是晨露，又或许是他幻想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