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癣疥之患，毫无价值】

    盛大总部。
    星期三，《深渊传奇》上线的第六天。
    “张总，技术部门拒绝采用黑客行为。”
    “他们什么意思？”
    “陈总监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网络安全维护和技术研发。目前他们工作任务繁重，抽不出多余人力去做黑客。”
    “我知道了。”
    法务和版权负责人张英峰，此刻心中有些愤怒。
    他忙着安排人手，调查现实中的侵权厂商，根本就没再管私服那一块。
    两天前收到关于《深渊传奇》的汇报，张英峰也没怎么当回事，顺手就签字批准进行黑客攻击。
    但按流程走到技术部门，居然又给他驳回了。
    张英峰甚至都没法就此发火，因为技术部门负责人，是陈老板的亲弟弟、盛大的创始人之一。
    姑且称其为陈弟。
    盛大收购起点中文网，就是陈弟一手主导的。
    此时的盛大，有一个老总、一个副总裁，还有一大堆部门总监。
    老总自然是陈老板。
    副总裁朱威廉，原为榕树下的创始人，半年前被陈老板挖来，对内完善构架、对外收购布局，顺便联系华尔街谋求上市。
    而陈弟，则属于总监级别。
    张英峰努力平复情绪，不带一丝火气之后，才亲自跑去跟陈弟对接。
    “咚咚咚！”
    “请进。”
    陈弟戴着一副半框眼镜，穿着T恤配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毛衣。他办公室还有一张床，经常工作到半夜，然后直接留在公司睡觉。
    “陈总监。”张英峰微笑问候。
    陈弟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头也不抬：“坐吧。”
    张英峰隔桌坐下，秘书端来咖啡。
    “有什么事吗？”陈弟问。
    张英峰整理措辞，用最平和的语气：“陈总监，是这样的。最近出了一款私服，带来的影响很不好，我需要动用几个黑客。”
    陈弟做事一向直来直去：“《深渊传奇》我知道，玩家数量还不如《嘟嘟传奇》。《嘟嘟传奇》都用不着黑客，你们攻击《深渊传奇》干嘛？”
    “舆论影响极其恶劣，甚至跑到《传奇》里来拉人。”张英峰。
    陈弟：“你们不是要配合五部委专项打击吗？打掉私服平台就是。从去年底到现在，公司为什么不再动用黑客攻击私服？除了私服太多打不过来之外，黑客行为会给公司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陈总监，我也是职责所在，希望你能够理解。”张英峰道。
    “我不能理解，”陈弟反驳道，“我是负责技术的，去年我就反对使用黑客。这个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用多了迟早砍到自己身上。遇到一点事就黑客攻击，那还拿你们法务部门来干什么？”
    盛大自从2002年底使用过黑客，此后对这玩意儿就一直很谨慎。
    再过几年，虽然又重新使用黑客，但始终不愿自己出手。而是先组建一个组（后来变成子公司），利用外聘人员去卧底各种私服。那些黑客团队，也是由外聘人员组建，跟盛大本身没有直接关联。
    真就没什么关联，盛大甚至玩脱了。
    其中一个外聘人员，跟盛大的反私服组成员串通，直接对市面上的私服收保护费。交保护费的私服可以活着，不交保护费的私服就严厉打击。
    最后干脆盯上了私服平台，谁不听话就采用黑客来威胁。渐渐的，国内最大的几家私服平台，全都得听盛大外聘人员的话……
    盛大选择报警处理，但把人抓了也只是罚款，有关部门难以对其定罪。
    也就是，除了私服刚出现那会儿，盛大使用过黑客攻击外。此后二十多年，不管私服有多么猖獗，盛大都没再直接采用黑客手段。
    张英峰耐心解释道：“立法暂时不健全，正常法律手段无效，所以我才建议使用黑客。”
    陈弟懒得再讲：“想使用黑客也可以，你先去让我二哥（陈老板）签字。”
    “好的，陈总监再见。”张英峰憋了一肚子火离开。
    陈弟也手离键盘，躺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的学历只有职高，毕业以后做过出纳。但他自学计算机技术，开发出中国第一款上网计费软件，打破了微软在中国该领域的垄断。
    21岁时，他又跟着哥哥创立盛大，并且是盛大的第二大股东。
    但发展到现在，他都快要被排挤出决策圈了。
    这并非什么兄弟反目，而是陈弟除了技术还行，其他方面实在拿不出手，不止一次被哥哥当众批评。
    今后他只负责两块：
    一块是盛大文学，包括起点、晋江、榕树下、红袖添香、潇湘书院、阅读网等一堆文学网站。
    一块是盛大创新院，成为中国云计算、语音输入等领域的先驱探索者。第一个在中国研发云计算的就是他。
    ……
    《深渊传奇》上线第七天，陈老板终于飞回魔都。
    他这趟不仅是进京开会，还受到高层领导接见，畅谈中国网络游戏产业的发展。接着又跟其他游戏厂商交换意见，还访问了京城的一些科技公司。
    私服一类的事，早就被陈老板抛之脑后。
    陈老板刚回公司，副总裁朱威廉就来到他办公室：“对ZONA公司的收购已经谈妥，下个月就可以正式签字。”
    “你办事果然又快又稳。”陈老板高兴道。
    ZONA是一家美国公司，拥有全球顶尖的游戏引擎开发技术。
    盛大买下ZONA，自然是想增强自身研发能力！
    陈老板问：“这趟你去美国，跟华尔街接触得怎样？”
    朱威廉：“联络了几个老朋友，他们对盛大很感兴趣。陈总如果想纳斯达克上市，最好再找一个业内人士，让他来专门负责这一块。”
    “你觉得唐骏怎么样？”陈老板问。
    “哪个唐骏？”朱威廉道。
    陈老板：“微软在沪上的负责人。”
    朱威廉实话实：“我不了解这个人，无法评价。”
    陈老板又：“唐骏如果来了，就全面接手你现在的工作。”
    这是要把朱威廉的现有职权通通拿走。
    朱威廉微笑不语。
    陈老板继续：“等唐骏入职以后，我把盛大新华交给你。”
    “陈总想要什么？”朱威廉问。
    陈老板道：“盛大新华成立半年，一直都没什么起色。我需要你去开疆拓土，整合盛大所有产品的周边。并拉起一支强悍的技术团队，负责电脑软件、硬件和网络技术研发。还要拉起投资和营销团队，负责收购一些有潜力的企业。你要为盛大的多元化、科技化发展努力，盛大的未来就在你手中。总部的技术人员，你也可以带走一些。”
    “陈总监那里……”朱威廉不想夺走公司第二大股东、老总亲弟弟的权力。
    兄弟之间的事，外人怎么掺和啊？
    陈老板道：“我弟弟那边，我会亲自去服。”
    朱威廉不再拒绝，而且开出条件：“去了盛大新华，我要足够的权力。”
    “从财务到管理，你一手包办，不用向我请示。你就把盛大新华，当成你自己的公司。”陈老板给他放权到最大化。
    “我全力以赴。”朱威廉完就离开。
    士为知己者死。
    朱威廉此去，还真就有点鞠躬尽瘁的味道。
    他将在九个月内，让盛大新华的利润增涨18倍，并打造出强悍的投资、营销和技术团队。
    但他也累得两次胃出血，主动提出辞职。
    甚至因为辞职得太过突然，怎么挽留都不改主意，导致陈老板在很长时间内找不到合格继任者。
    ……
    朱威廉前脚离开，张英峰后脚就进来。
    “盗版工厂和窝点，我们已经确定七处，”张英峰汇报道，“只等专项行动开始，就立即提供线索给有关部门。还有一个伪造、销售点卡的团伙，我们已盯了两个多月。”
    陈老板赞许道：“做得很好。”
    张英峰犹豫了一下：“有一款传奇私服，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我希望能使用黑客攻击。”
    “你跟技术部门对接就是。”陈老板。
    张英峰犹犹豫豫道：“陈总监那里……不同意使用黑客。”
    陈老板闻言，沉默不语。
    张英峰颇为忐忑，硬着头皮道：“陈总监，如果有您的签字，他那边就同意执行。”
    陈老板思索良久，终于开口：“他也有道理，黑客终究不光彩。”
    “那……”张英峰傻眼了。
    陈老板一直在削弱弟弟的权力，这种事必须给足弟弟面子。
    唉，他这个亲弟弟，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又很轴。
    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也确实岁数不大，陈弟今年才25岁。却已是盛大的第二大股东、第三号实权人物！
    既得打压，还要哄着。
    陈老板：“私服你不用去管，按照原有计划，重点打击私服平台就行。”
    张英峰还想争取一下：“那个私服，影响很恶劣。”
    “规模很大吗？”陈老板问。
    张英峰：“规模不算最大的，玩家数量不如《嘟嘟传奇》。但舆论影响很坏，都登上17173首页资讯新闻了。”
    陈老板终于来了兴趣：“他们怎么做到的？”
    张英峰：“一系列帖子引导舆论，激起玩家对盛大的反感，甚至连天涯、西祠胡同的网友都跑去凑热闹。”
    “就是发‘游戏难民贴’那个？”陈老板问。
    张英峰：“就是那个，叫《深渊传奇》。”
    陈老板登陆17173论坛，大致看完那几个帖子，居然赞叹道：“这些人搞宣传很有一套啊。他们的深渊地图是什么样子？”
    “就是把有BOSS的地图，复制一份出来卖门票，一只队伍独享一个地图。而且，只复制BOSS所在的那一层。”张英峰。
    陈老板想了想：“我们正在开发的《英雄年代》，也可以加入深渊地图玩法嘛。”
    张英峰道：“《英雄年代》是卖点卡的，跟地图门票收费有冲突。”
    “让开发团队研究一下怎么结合。”陈老板。
    张英峰问：“这个私服真不打掉吗？”
    陈老板叹气：“老鼠是抓不完的，你的任务是清理老鼠窝。”
    对陈贵良、陶成钢而言，《深渊传奇》是一件大事。
    但在陈老板眼里，还真就只是事。半个月前他看到帖子，只是好奇陈贵良怎么操作，现在揭开谜底就不感兴趣了。
    招安？
    不可能的。
    把私服团队招过来，该给什么职务？该给多少工资？
    人家做私服本来就赚钱，工资给少了怎会愿意被招安？若是工资给多了，职位给高了，盛大的其他员工会怎么想？
    而且此时的盛大，已经在开发两款新游戏，短期内不需要再做第三款。
    资源有限嘛。
    盛大的《英雄年代》研发团队，就是因为拿不到资源，矛盾激化才被史老板挖过去的。
    至于《深渊传奇》的副本玩法，跟正版传奇销售点卡是冲突的。虽然暂时有新颖卖点，但长远看来不划算，远不如《传奇》点卡提供的利润。
    就算要借鉴副本创意，直接免费拿来用就是！
    陈贵良和《深渊传奇》，对盛大而言毫无价值，甚至没有必须使用黑客的价值。
    ……
    陈贵良那边，就快迎来月考了。
    盛大的律师函都还没发过来，也没有盛大员工给他们打电话、发QQ。
    这反而把陈贵良搞得疑神疑鬼，天天中午给陶成钢打电话：“钢哥，盛大还没有动静？”
    陶成钢也一直纳闷：“是啊，我们都开到第十区了，前面几个区就要两两合服了。这他妈盛大怎么一直没消息？不会要搞个大的吧？我担心警察突然找上门来。”
    “呃……再等等吧。就算被抓，也只是罚款，顶多拘留几天。”陈贵良道。
    陶成钢心虚道：“我再咨询一下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