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两处

    月光泼在那些黑白斑驳的山脊上，像给巨兽尸骸覆了层磷粉。
    雪山之巅上浮着冰晶的寒潭，地脉深处喷吐硫磺气息的岩浆……玄冥天一些不为人知之地，都曾留下过他的痕迹。
    这是，他生活了三百多年的地方。
    现在，他要见的人，只剩下一个。
    红色身影消失在天空中。
    归虚峰附近，一处看似寻常的洞府前。
    问玄真人出现在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身旁。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并肩站着，凝视着幽都山脉的夜色，沉默了半个时辰。
    直到问玄真人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捂住嘴的手掌。
    看起来寻常的老人终于开了口：“你身上的天道负担，越来越重了。”
    “不碍事的，师尊。”
    问玄真人放下手，血迹在他手中消散。
    此刻，他的眼神不再游移不定，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只是声音依旧一如既往的柔和。
    “其实，你在玄冥天再留个几十上百年，他们并不会做什么。”老人语气平淡说道。“我的身体状态，未必能活到那时候了。”
    七劫洞主，玄冥天当代宗主，威名响彻十方界，已有近四百年。
    “师尊，我出去对各方都好，包括我自己。”
    “卧龙谷之事，比你之前计划提前了一年。”老人问道，“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小师妹抓来云来圣地圣女的那天，我感到有些心神不安，便简单占卜了一下。”
    “结果显示当晚有一辆运送岁贡的车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能让虚空之门打开的时间提前。”
    问玄真人轻声笑了笑：“我便派下人去了，只是当时也没想到，我所需要的东西，居然是来自南海的肉。”
    老人露出微笑，又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离开大陆，去海外。”问玄真人认真回答道。
    “大陆上暂时没有我要待的地方。”
    “据说海外几大妖圣实力深不可测，我想去看看。”
    老人沉默半晌，换了个话题道：“玄魄入冥术，传给了谁？”
    “一个内门弟子，和小师妹关系亲密。”问玄真人回答道，“上品灵根的资质，被大阁老看中了，去了九仪阁。”
    “若他之后能顺利突破金丹，师尊也可多关注一些。”
    七劫洞主点了点头，似乎提起了些兴趣。
    玄魄入冥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灵根越复杂，学起来越容易。
    而天灵根，还从未有人学会。
    七劫洞主和问玄真人，两位化神大能，都是地灵根。
    聊到此处，这对十方界唯一的化神期师徒，似乎已经没有了话题。
    过了不知多久，老人慢慢侧过头来，看着他：“问玄，你的占卜，向来很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问玄真人沉默不语。
    七劫洞主无言凝视。
    很久以前，在他还叫七劫上人时，他是玄冥天里一位很特别的长老。
    年轻时拜入玄冥天，一步步经历外门、内门、亲传，不喜玄冥天师徒之风，在修有所成，成为元婴长老之后，从未收徒。
    那时，他有道侣，有不止一个孩子。
    可惜修行并不会因为长辈资质高，后代资质就一定高，相反，境界越高，生育越难。
    在他修为到达元婴巅峰时，某日忽有所感：这辈子，他可能再也没有子嗣了。
    而他的几个孩子，连一个能突破元婴的都没有。
    在他年近四百岁，成为化神期时，他的孩子已全部先他离世。
    被钦定为下一任宗主的七劫上人，想法便有了转变。
    一方面，作为宗主，不可能没有传承。
    另一方面，随着子孙辈相继离世，这位刚入化神、尚在巅峰的大能，竟也感受到一丝人世无常。
    纵可掌握自己命运，也难以扭转他人命运。
    于是，他收了与自己一样同为地灵根的鹤问玄为徒。
    那时，鹤问玄还非常年轻，刚入筑基期，身上孤僻的气质总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大弟子长大，收了二弟子，道侣、朋友、敌人离世……居然又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
    而今，看着修为境界已经追上自己的大弟子，七劫洞主恍如隔世。
    他笑了笑，伸出右手，两根手指直直插入胸膛，嵌入自己的心脏。
    一滴金色的血液被他取了出来。
    “从金丹到化神，我破七劫，得到七滴本命精血。”老人叹了口气，掌间血滴飘向问玄真人。
    “这滴蕴含力量最多，你拿去。”
    问玄真人以手触之，那滴精血融入他掌心，消散不见。
    “……离开吧。”苍老的声音下了逐客令。
    “师尊，”问玄真人侧过头，只见老人身影先行融入夜色中，而他说话似乎又回到了平时断断续续的状态。
    “……保重。”
    ……
    归虚峰下。
    海玄和北冥光正并肩躺在一起，不大的病床上显得有些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