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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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以凶狠著称、暴躁易怒的海猴子像只被恶霸侮辱了的鹌鹑,脸上惊惧与愤怒交织......还夹杂着那么点敢怒不敢言的委屈。
    虽然所有人都管它们叫海猴子......但毕竟隶属鳃足亚纲无甲目,它的本体到底是一只虾。
    身为一只虾,海猴子3号没数过自己究竟有多少只脚。
    直到今天,被毫不留情地提住两只后脚整个儿颠倒过来——看见自己肚皮上一排排的jiojio用力晃荡......海猴子3号才终于确定——啊,原来它有26对脚。
    ——而提住它两只后脚的江·恶霸·瓷瓷,捏紧了它的jiojio,重重叹口气:
    “果然......”
    “这是一只雌性海猴子!”
    “而且比前面两只海猴子都更高大、更强壮、有着更锋利的爪子!......这只海猴子一定是前面两只海猴子的姐姐!”
    她十分肯定地说。
    海猴子1号:“......”
    海猴子2号:“???”
    海猴子3号:“!!!”
    不!
    它们根本毫无关系!
    何察:“......”
    何察:“???”
    何察:“!!!”
    你......你这大白天的不睡觉搁这儿研究海猴子家族的族谱呢!?
    “不是,那个......”
    何察委婉地提醒:“晚宴......新人类......邀请咱们去参加晚宴呢......”
    ......晚宴?
    把海猴子3号也塞进海猴子1、2号豪华住所之后,江幼瓷终于抽空看向他。
    门口的人是何察没错,他说的也是她能听得懂的普通话。
    但是......
    新人类......晚宴......
    为什么连起来她好像就听不懂了呢?
    都世界末日了......还有人开设晚宴嘛?
    -
    “没错,世界末日也有人开设晚宴。”
    “事实上,江海不夜城开设晚宴也不是头一回了。”
    何察解释道:“自从一个月前这里成为新人类的城池......这样的晚宴,大概每十天就会开设一次。”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只不过......”
    他皱起眉,似乎有些迟疑:“距离上次晚宴还不到一周......但这次情况特殊,也能理解。”
    “毕竟你们竟然抓到一只......”他往满满当当挤了三只海猴子的笼子看去,改口道,“三只......三只海猴子嘛!”
    “可是......”
    江幼瓷还是不太理解。
    新人类开设晚宴、还这么频繁地开设晚宴......那都邀请些什么人参加呀?
    而且,开设一场晚宴需要的物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可是末世,江海不夜城又只是一座占地仅有70公顷的小城池。城里的物资......难道能有这么充足嘛?
    何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末世,物资对人类来说很不好搞,但对丧、咳,对新人类来说......就什么也算不上了。”
    人类寻找物资要冒着被丧尸攻击与被其他人类抢夺的双重风险,但丧尸......只要挑个丧尸多的地方,没有人类能跟他们抢,还不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么?
    “至于晚宴都邀请些什么人么......”
    何察语气顿了顿:“这是晚宴,但同时也是旧人类向新人类转化的公开仪式。”
    “每场晚宴,新人类将接受一百名旧人类加入他们的阵营、成为新人类。”
    他笑了下:“你们没想到吧?有太多旧人类都想转化为新人类......所以想转化为新人类还得摇号呢,而每十天,他们只接受一百人进行转化。”
    什......什么?
    江幼瓷震惊!
    原来变成丧尸......竟然是一件这么抢手的事嘛?
    “这很正常,”刘蓝一边往塑料桶里塞塑料,一边说,“这就相当于限量抢购,不管什么东西,只要‘限量’,就有人担心‘绝版’......就算是绝版屎,说不定都有人想吃一口。”
    而新人类拿“全民进化”当饵吊着人类,虽然声称来者不拒、愿意接纳所有想要转化为新人类的人类......却每十天仅接受一百人进行转化。
    不禁让人担心,是不是有一天他们将不再接受人类的转化申请?
    别忘了,人类可还在这些丧尸、这些新人类的食谱上呢。
    届时如果大部人类都转化为新人类,剩下的人类怎么办?
    数量压制、打也打不过、反抗也反抗不了......难道就等着被他们吃么?
    因此,不管有没有下定决心转化为新人类,所有人也不吝于先去摇个号、把队排上。
    “可、可是......”
    江幼瓷还是不解。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并没有排队、也没有摇号叭?
    “啊,这个不用担心。”
    何察摆摆手:“咱们是因为抓住了海猴子有功,被特别邀请过去的,不用参加转化仪式,我估摸着......咱们就在底下看别人转化应该就行了吧?......应该。”
    似乎想要说服自己似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这样一来勇敢瓷瓷就放心啦!
    其他人可就没有她这么乐观了。
    段云熹手指摩挲着精致的晚宴邀请函,皱眉问道:“如果我们不去......会怎么样?”
    何察一噎,看了看说话应该比较有用的穆远澜,又看看贺别辞——穆远澜根本正垂眸琢磨手里的冰雕,贺别辞只轻轻对他一笑——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不去......不去不太好吧?”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邀请参加晚宴还不去......那也有点太不识好歹了。
    “这个不用担心。”叶遥毫不在意地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好人......天生就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何察:“......”
    何察:“???”
    他竟无言以对!
    “去一下也不是不行......”王婆语气悠悠,“这么重要的仪式......应该不少重要的人都会去吧?”
    她上了年纪,眼球已经不像年轻人一样黑白分明,不管是眼白还是瞳仁都隐隐泛着青——此刻直勾勾地朝何察看过来,叫他不自觉地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重要的人......
    她说得应该是林女士吧?
    这老太太......怎么对林女士这么执着?
    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
    “王婆说得有道理。”
    贺别辞忽然出声,说道。
    他神色总是从容温和,似乎从不担心任何有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
    ......啊。
    江幼瓷觉得她一下子就理解了。
    充满干劲地说道:“我们的确应该去参加这场晚宴!”
    既然有不少重要的人都会去......那难道还能有人比他们更重要嘛?
    一定没有了呀!
    即便是为了显示他们在反派界崇高的地位......他们也应该去参加晚宴才对!
    众人:“......”
    众人:“???”
    他们也不是非得显摆一下他们在反派界的地位的其实!
    “瓷瓷真勇敢。”贺别辞笑眯眯地夸赞,见江幼瓷双眼都因为这句话而点亮,才继续说道,“晚宴人来人往,更不乏新人类中的高层出没......不会有比那更合适打探渡轮被藏在哪里的地方。”
    渡、渡轮?
    何察张了张嘴。
    他们竟然还没放弃走水路去帝都啊......
    -
    19:00,众人按照晚宴邀请函指示的地点来到宴会大厅。
    宴会大厅已经聚了很多人。
    他们一进去——因为身份特殊、早早进入其中的何察就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怎么就这么来了?”
    江幼瓷不解:“不然还要怎么来呀?”
    又没有车去接他们......他们当然就只能自己开车过来啦!
    何察无语,“这可是江海不夜城中最高端的晚宴!你们......你们都不换个衣服就来了?!”
    啊......啊?
    江幼瓷扯了扯身上的长裙——又向宴会大厅中的其他人看去......
    他们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礼服......
    总之,每个都西装革履、优雅精致......衬得他们几个就像土包子一样。
    江幼瓷:...QAQ
    江幼瓷痛哭流涕。
    她也想美美的参加晚宴......呜呜呜呜!
    “尊贵的客人,请跟我来。”
    遥遥地,一道女声响起。
    下一秒——一个身姿纤细的漂亮女孩子就走近:“没有参加宴会的礼服并不要紧......我的主人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适合参加晚宴的礼服......还请各位跟我来。”
    ......主人?
    江幼瓷一整个愣住。
    看向眼前这个人——她好像是段以薇......又好像不是。
    她长着段以薇的脸......却好像只是一个......一个机器人。
    就连段云熹,都难以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段以薇。
    众人对脸懵逼地跟着段以薇向试衣间走去——
    只有江幼瓷依旧有些不情愿。
    呜呜呜......她的礼服从来都是姐姐准备的、独一无二的礼服!
    现在竟然要穿别人的衣服......她真的太惨了!
    呜呜呜呜!
    所幸——
    在进入试衣间之前。
    贺别辞递给她一只硕大的礼盒。
    “给、给我的嘛?”
    江幼瓷惊喜地打开礼盒。
    里面的衣服依旧是华丽繁复的长裙。
    纯白底色、缀满深蓝宝石......就像铺满星空、叫人能把星空穿在身上。
    “反派界最优秀的花花选手当然要穿最漂亮的礼服。”他嗓音愉悦地说。
    江幼瓷立刻发动小脑袋当做雷达、对宴会大厅中所有人进行扫描......
    确定了!
    贺别辞说得一点也没错!
    在场所有人全加起来也没有一个人的裙子比她的更漂亮......她是最漂亮哒!
    江幼瓷兴高采烈地跟着段云熹和王婆一起进到试衣间去换了衣服。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除贺别辞和江幼瓷自备礼服外,其余所有人的礼服尺寸竟也完全合身、就好像是特意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大家并没因此而高兴,反而忌惮更深。
    准备礼服的这个人......竟然连他们的身材尺寸都一清二楚。
    这个人......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
    很快,宴会便在万众瞩目中开始。
    但最先开始的却不是所有人最期待的旧人类向新人类转化的仪式。
    反而一位漂亮优雅的女士款款走出来。
    “澜澜哥哥......”
    江幼瓷这回没有忘记,提前提醒道:“这个人......好像是穆阿姨......”
    “林、若、水......”
    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字将她的名字砸出来——
    穆远澜皱了下眉,目光向自己的母亲投过去——
    比他目光更快的是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像一只利箭——猛一下子弹了出去。
    穆远澜眯了下眼。
    弹过去的......是王婆。
    而她......身上缠满了杀气。
    果然......这些人根本就没安好心。
    穆远澜速度比王婆快得多。
    几乎是一瞬间,就挡在林若水身前,冷声问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王婆状态肉眼可见地不对:“你应该问问你的好母亲......她都干了什么?”
    ......什么?
    穆远澜蹙眉。
    ——他身后的林若水,却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坐了下来。
    她漂亮的眼向眼前对峙的两个人看去——
    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是澜澜呀。”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王婆:“还有......王雾绡......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林若水轻轻弯起唇角,连不浅的笑纹都风情万种,声音更融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做了什么......年纪大了,我也没办法记得清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做过什么呀。”
    “哈,”王婆尖利地笑了,跟优雅精致、美貌不可方物的林若水不同,显得狰狞可怖,又雾气朦朦......像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厉鬼:“你敢忘......我可不敢。”
    -
    王婆名叫王雾绡,年轻时同样就读极光大学。
    别看她名字文雅安静,性格却张扬热烈,酷爱飙车。
    但成绩优异、多才多艺,同时......是个美人。
    在极光大学第59界校花选举上,跟林若水票数相同,两人一个被称作烈焰玫瑰、一个是皎皎月明珠......并称为极光大学有史以来最美的两大校花。
    但这朵玫瑰......凋零得很快。
    在王雾绡入学的第二年,她就光速退学,不知所踪。
    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王婆看向穆远澜,苍老、雪白、褶皱横生的脸上忽然漫出一个扭曲又讽刺的笑:“你根本没见过你父亲吧?”
    穆远澜面无表情,并没答话。
    “哈哈哈哈!”王婆笑得直掉眼泪,“你当然没见过......你不可能见过......因为我亲手杀了他......在你出生的那天杀了他!”
    ......什么?
    “那个愚蠢的男人......”她语气轻飘飘的,声音莫名,说不上是讽刺、厌恶、麻木......还是连她自己也没法抑制的追惘,“......竟然在你出生的那天找到了我。”
    什......什么?
    江幼瓷皱紧眉,澜澜哥哥的爸爸......为什么要去找王婆?
    他......跟王婆有什么关系?
    就连向来没有表情的穆远澜,都不禁皱眉。
    他单知道,王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杀了小瓷......又被他所杀。
    但他不知道......她现在说得是什么意思?
    王婆反而成了面无表情的那个,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淡淡地道:“37年前,我从极光大学退学。但连我都不知道......我竟然退了学。”
    那时候,她才19岁。
    跟穆涟,是一对恋人。
    穆家是顶级豪门,但越是这样的顶级豪门,越根本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联姻。
    他们的恋情根本没人反对......只除了林若水。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
    王雾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极大......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山沟、陌生男人的床上醒来。
    她知道,她被强.暴了。
    愤怒、不解、恐惧......一瞬间冲得她脑仁都突突地疼。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境地。
    她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开明的父母竟就是死,也要把她嫁给那个强.暴她的男人。
    她想跑、她想求救、她想把他们告上法庭......但她被软禁了。
    到这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求助无门、才知道什么叫人有力尽时......
    她被切断了跟整个世界的联系。
    最终,她被逼嫁人、被逼生子、“被”精神失常......
    直到第三个儿子出生,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她的长子死了。
    她一直以为她是恨自己的丈夫的、理所应当地当然也恨自己的三个儿子......但亲眼见到长子刚五岁的小小的身子、被水泡得青紫......她还是难以呼吸、心痛得厥过去了。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原来......原来林若水跟穆涟结婚了。
    原来......原来林若水怀疑她的长子是穆涟的儿子......
    这一瞬间,她才知道自己不幸的开端是因为什么开始的。
    但林家权势滔天。
    林若水能让她嫁人、能让她生子、能让她一个大活人从极光大学消失......却没有一个人怀疑、更没有一个人能找到她。
    甚至......林若水根本不怕她知道这一切。
    因为即便她愤怒、她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却连简简单单地一纸诉状把她告上法庭都做不到。
    她孤身一身,家人不是家人,更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她跟整个世界,是隔绝的。
    她就是一个被装在罐子里的人。
    再后来,又不知多少年过去......穆涟竟然找到她了。
    那天天很晴,刚好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
    即便只是回忆,都叫王婆兴奋得颤抖起来:“真是天赐的机会......我杀了他根本没人知道......”
    她有什么理由不杀他呢?
    他是一切的源头。
    她住的地方又那么偏僻,直到她藏起来的穆涟的尸体都烂成了骨头架子......都没有一个人发现。
    或许是杀了一个人、杀了林若水不惜犯下种种罪行、只为了得到的这么一个人......王婆整个人都痛快了。
    “那时我就想......即便是立刻死了,也算值了。”
    她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
    直到五年后......她的小孙女出生了。
    小小的宝真......跟她不是人的爷爷和不学无术的畜生爹一点也不一样。
    她那么小、那么乖巧、软软的、不过三岁就知道奶声奶气地叫婆婆、帮婆婆干活、费尽力气逗婆婆开心......她那么像她。
    王雾绡的人生,忽然又被点亮一盏灯。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但她的宝真......那么小、那么美好的宝真......她应该有跟她完全不同的、光明的未来。
    王雾绡悉心教导宝真,祖孙两个相依为命。
    宝真很争气,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更什么都不需要婆婆操心......虽然宝真那么小那么小......但王婆也说不清,是她照顾宝真更多,还是宝真照顾她更多。
    如果没了宝真......或许她早就死了。
    不,王雾绡......早就死了。
    或许死在被强.暴的那一天、或许死在长子死的那一天、或许死在亲手杀死爱人的那一天......
    活下来的只有宝真的婆婆。
    她是王婆。
    但是......
    王婆眼睛猩红一片,周身灰色雾气翻涌......叫她看着竟不太像一个人了:“但就连宝真......你都要把她夺走!”
    她用尽浑身力气朝林若水嘶吼:“我的宝真......我的宝真才19岁!”
    “她刚考上她梦寐以求的大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王婆整个人一瞬间被掏空,看着老了十岁不止。
    她的宝真......19岁的宝真......跟她一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极光大学。
    又跟她一样......在19岁这年急速凋零。
    接到宝真死亡通知的王雾绡时隔三十七年再次踏入极光大学......看见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小孙女跟长子一样......被水泡得泛青的尸体。
    宝真......有人杀了她的宝真!
    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她在极光大学潜伏三天。
    就知道......
    林若水......又是林若水。
    她看向江幼瓷。
    “原来......是她儿子的未婚妻考入了极光大学......”
    江幼瓷生来就被所有人宠爱,不过是上个大学......她父母、她哥哥姐姐......就连未来的婆婆......都百忙之中抽空来母校看望未来儿媳。
    事情就是有这么巧,林若水正巧撞上了宝真。
    王婆凉凉地笑了一声:“哈,看见跟我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宝真你得有多害怕?......害怕到直接杀了她!”
    从那一天起,王婆就发誓......她的一生毁了她可以认命。
    但宝真......谁也不能毁了宝真。
    她一定、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为宝真报仇!
    她看着穆远澜——又或许是在透过他看什么其他的人:“我知道你很强......但你这个好人、正义的好人......也要阻止我杀了她么。”
    穆远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向江幼瓷看过去,就见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穆远澜呼吸一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握了一下。
    垂眸——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母亲,问道:“她说的......”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得厉害。
    不过——林若水并没让他费力发出更多声音。
    她轻轻晃了一下名贵的鞋尖,姿势慵懒地把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是啊......她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
    穆远澜不太理解她说得是什么......他母亲、向来高贵优雅、温和有礼的母亲......现在在说什么?
    她......又都做了些什么?
    林若水忽然笑了一声,轻抚怀里大猫柔软的毛发:“但也有些出入。”
    她看向王婆:“你杀了穆涟......难道你真以为是你藏尸的水平很高么?”
    什......什么?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一个顶级豪门的掌权人。忽然失踪、生死不知......你真以为没人会调查么?”
    “还是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他去找谁?”
    “你以为......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什......什么?
    就连王婆......都因为她的话抿紧了唇。
    眯着漂亮的眼欣赏了会儿她的表情,林若水才又笑了,懒洋洋地说:“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他是生是死......他死了......就死了嘛。”
    什......什么?
    王婆觉得灵魂被抽出——整个躯壳中都荡满深深的回响。
    她......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在乎......她不在乎他是生是死?
    哈......那她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她不幸的一生......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你呀。”
    林若水眨眨眼——甚至称得上调皮——地轻声说吧。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做这些吧?”
    她有点挑剔地摇摇头:“爱情只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产物......怎么值得我做这么多?”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
    整个宴会大厅安静极了。
    但没有一个人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贺先生——你应该是理解我的吧。”
    她笑了笑:“毕竟我们是一类人。”
    “以你的年纪......应该叫我一声前辈。”
    她说。
    什......什么?
    江幼瓷像一只木偶一样,顺着她的目光,机械地看向贺别辞——
    贺别辞也朝她看过来,对她安抚性一笑。
    才对林若水说:“我想夫人误会了。”
    他声音很从容:“我跟你应该不太一样......除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外......我可从来不愿意插手别人的命运啊。”
    “命运......”
    这两个字在林若水舌尖喃了喃。
    “你是什么意思!”
    只有王婆,她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股无端的恐惧——与无措。
    她几乎撕裂般大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你一定在撒谎!”
    “别狡辩了!你不过是因为一个男人......你这个卑劣的......”
    林若水静静看着她。
    目光那么平静......一点点把她怒火浇得哑了下去。
    “你看......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她真情实感地赞道。
    “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肆无忌惮的生命力。好像永远浇不灭、折不弯......让人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无论如何......你都能活下去。”
    她似乎累了,换了个坐姿,让左腿交叠在右腿上——露出一片光洁、形状姣好的小腿。
    “所以我就真的试了试。”
    她轻飘飘地说:“你还真没让我失望......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要放弃了、再旺盛的生命力也要被折腾没了......但你总能因为一点小火星就重新燃起一片火。”
    “你的那片火,跟恋人分离浇不灭、跟至亲骨肉阴阳相隔浇不灭......哦,”她顿了顿,“在穆涟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终于向命运低头、终于被无情的命运折腾坏了......但没想到......”
    “那孩子叫什么?”她歪着头,沉思三秒,“宝真......真是一个好名字。”
    “没想到因为宝真......你再次‘活’了。”
    “哎呀。”她叹口气,“真了不起。”
    “所以......”
    她实在没忍住,想试试把宝真也夺走,看看她还能怎么样。
    本来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为她自己、为她最挚爱的宝真报仇......“谁能想到呢......末世来了。”
    林若水摇摇头:“可见命运真的无常。”
    王婆牙齿咯咯作响。
    所以......所以......
    “哦,”林若水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你也用不着怪小瓷......因为我根本不是为了她去的极光大学......”
    “你搞错顺序啦。”
    “我去那里......从始至终为的就是你的宝真呀。”
    王婆愈发没有血色的面容更加取悦她了:“所以,你也用不着恨穆涟......你还杀了他......你杀他干什么呢?”
    “为了能找到你,他做的可一点也不比你少呀。”
    “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宝真......都是因你而死。”
    “就连你的爱人、爱你的人......也被你亲手杀了。”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跟别人没有一点关系。”
    她声音愉悦地说。
    王婆盯着她。
    她依旧如同当年一样漂亮......她一直这么漂亮。
    当年的评选根本不公正......无论是当年、还是早已破败不堪的现在......她从来都是比不上她的。
    王婆深深闭紧眼:“你觉得很有趣么......玩弄别人的命运......”
    林若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王婆已经完全不想听下去了。
    “我对不起宝真......我会杀了你......杀了你......再自尽下去陪我的宝真!”
    灰蒙蒙、湿漉漉的雾气像一柄利剑、直直朝林若水刺过去——
    又被穆远澜捏在手里。
    他没有使用异能。
    掌心瞬间便被雾气灼出伤痕。
    但他依旧面无表情。
    “抱歉。”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抱歉......哈哈!”
    王婆笑容狰狞又扭曲:“但凡你真有一点感觉抱歉......就该让开!让我杀了她!”
    林若水再次笑了:“你又凭什么说这句话呢?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难道你忘了?你可是亲手杀了他父亲......他又有什么错呢?一出生就没了......”
    “住口。”
    穆远澜声音淡淡地呵斥。
    被亲生儿子毫不留情地呵斥林若水也不生气,再次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进了椅背里。
    “抱歉。”
    穆远澜又重复一遍。
    “但我不能让你杀了她。”
    他说。
    “呵......哈哈哈哈!”
    王婆凉凉笑道。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那我就连你一起......”
    “等、等等......”
    江幼瓷弱弱地举起一只手。
    “王婆......澜澜哥哥......你们先不要打啦......”
    她怂怂地挪了挪脚尖:“主要......主要是......”
    她向窗外指了指:“现在......天黑了......”
    ......天黑?
    天不是早就黑了么?
    他们来参加晚宴时就已经是晚上七点。
    而现在又是昼短夜长的冬天......早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天就已经黑了。
    “不、不是......”
    江幼瓷糯糯地说:“不是那个黑......”
    是黑暗......在白昼市、流星带来的黑暗、能吞噬一起的黑暗......好像来了。
    什......什么?
    众人朝窗外看去——
    窗外。除了黑暗只剩黑暗。
    似乎除了黑暗外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黑暗......已经到了江海不夜城。
    江幼瓷吸着鼻子:“所以......要不......你们先别打啦......”
    他们已经完全被困在黑暗中......还是先想想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叭!
    呜呜呜呜!
    “啊,原来是这样......”
    林若水拿手拖着下巴,定定朝窗外望了一会儿,再次笑了:“但你们也用不着想那么多。”
    什......什么?
    众人看向她。
    就见她施施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们都变成机器人了......想来即便是黑暗......应该也不愿意吃几块废铁吧。”
    什......什么?
    众人试探着动了动......发现竟然连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很艰难。
    “我的异能。”
    林若水笑道:“你们穿了我准备的衣服,现在已经变成了我的机器人。”
    “怎么样?......命运是不是很爱开玩笑?”
    “你!”
    众人愤愤看着她。
    但除了江幼瓷和贺别辞,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她准备的衣服......根本动不了了。
    她看向贺别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贺先生从不杀人......那我应该也不是例外吧?”
    贺别辞笑了笑:“当然,我爱好和平。”
    于是,林若水才抽空看向站在身前的穆远澜,说道:“澜澜,我们也该离开这儿了。”
    什......什么?
    江幼瓷怔怔看向他们。
    “穆阿姨......澜澜哥哥......”
    穆远澜看向她:“小瓷......”
    贺别辞轻轻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瓷瓷跟我不能分开啊。”
    他笑眯眯的,目光滑过穆远澜——看向他身后的林若水。
    他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他想带走江幼瓷——那他就不可能轻易放林若水离开。
    穆远澜抿了下唇。
    像提一个沙包一样,单手提起林若水——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等等!等等!”
    江幼瓷急急往前两步想要叫住他们。
    ——却被贺别辞拽住、轻易就带进怀里。
    “黑暗会吞噬一切,瓷瓷也想被黑暗吃掉?”
    江幼瓷哭着摇头:“可是......可是......”
    澜澜哥哥和穆阿姨进入黑暗中......
    他们还能活着嘛?
    “别可是了。”
    何察声音颤抖地说:“你们两个能动的倒是想想办法......如果黑暗再流淌一会儿......”
    那这大厅里的所有人,就全成了黑暗的自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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