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酷

    第一场会战，毫无疑问，以圣月王国军的胜利告终。
    战场武备的差距一目了然，更何况叛乱军辛苦聚集起来的纯机械化别动队，在迂回作战的途中还与苏云所在的据点迎头撞上。
    当战损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叛乱军团作鸟兽散，借助着地利之便四散奔逃了。
    想来大部分都会在后方重新整编，再次站在战场之上吧。
    国王亚历山大四世自然想要阻止，于是带领着大军直接在战场上追着溃兵向叛乱区域的腹地挺进。
    机械神教的观察军官团，在部分冥河机动部队与安吉莉亚蝎式军团的护送下缓缓跟随在后。
    路过的会战主战场时，稍稍停留观察。
    田野早已不复存在，整个大地千沟万壑。
    机械的废墟偶有捡到。
    作为有机质的人类尸体则被集中起来集体火化后就地埋葬。
    “咳咳……”
    不知是否混杂了骨灰的烟尘中，苏云身侧的安吉莉亚忍不住咳嗽起来。
    “走吧。”
    苏云调转身体，回到营地继续前进。
    然后随着向叛乱军腹地的推进，陆陆续续看见了满是漆黑焦土的村落。
    一片废墟，寥无人烟。
    几乎没有一栋还保存完好的建筑，不是遭遇火焰的洗礼，就是如同被巨人践踏过一般的残缺。
    那缺口的形状苏云非常熟悉。
    是战场上的机械装甲驰骋而过的痕迹。
    怎么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遭遇了基因怪物军团吗？
    不，如果是机械神教所面对的那些军事化的基因怪物集群，尚有可能造成如此破坏的痕迹。
    但是圣月大平原这里，特别是在王国军与叛乱军先后经过的这片区域，不可能是没有理智的基因怪物们所为。
    这一座座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毁灭的村落，怎么看都更像是圣月王国军的暴行。
    （……这是在屠杀！？）
    “安吉莉亚……”
    苏云轻轻呢喃着圣月王国公主殿下的名字，但是这才发现，往常一贯都默默站在自己身侧的美丽少女，如今不知为何正低着头，落在了后方。
    所以苏云这么轻微的声音，安吉莉亚没有听见，也无法做出回应。
    “……呼……呼……”
    苏云深呼吸。
    战争波及到平民，是很常见的事情。
    反过来说，完全不伤害到任何平民，才是件极为艰难的奇事。
    但是这场叛乱战事有发展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吗？
    作为军事观察团的视角，实在是难以认同。
    观察团军官有小声地交头接耳。
    但是没人会主动凑到沉默不语的大长老李·哈里斯或是脸色暗淡的苏云面前谈论此事。
    军事观察团继续前进。
    和圣月王国军的主力已经拉开了一定距离，为了追上主战场，后续偶尔路过的平原上星星点点的聚落，都是直接跳过。
    ……
    ……
    傍晚，在一座峡谷中驻扎下临时营地后，军官们会聚集在会议大帐内进行战争局势的讨论。
    硕大的叛乱区域地图被摆放在会议桌上，围观众人指指点点。
    “大半的叛乱区域都已经收复，战线目前已经快要推进到边缘山区地带。”
    顺着这名将校手中的指挥棒指示，可以看见叛乱军主力都已经被压缩到山麓前的狭窄平原。
    陷入焦灼的战线，以及圣月大平原和边缘山区的交界线，共同构成了一个轮廓扭曲的三角形。
    虽然因为敌方兵力密度变大，而变得难以轻易突破。
    但是反过来，这么狭窄的区域即使是用围攻法，也能让对方弹尽粮绝。
    “看来胜负已定，就看叛乱军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了。”
    “是啊。不知道国王亚历山大四世会用什么战术？”
    这也是苏云的疑问。
    将校们又陆陆续续推测了几种战术后，今天的短暂会议就告一段落。
    各自回去歇息，准备明天再详细观察最后的主战场。
    ……
    ……
    “什么！？”
    次日，终于抵近最后主战场的边缘，立于一座小山峰的观察点，透过观测仪器所看到的景象令所有军官都大为惊愕。
    “那究竟是……？”
    “……怎么可能呢？”
    不少的将校都发出疑惑的惊呼。
    毕竟，那是有违常理的战场。
    只见铺天盖地的基因怪物们，所组成的兽潮从叛乱军后方的山区中气势汹汹的涌出。
    所到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
    若是不能及时反应过来这来自后方的威胁。
    组建起密集的火力网，又或是有极为坚固的掩体要塞的话，哪怕是军队的据点也会轻易被悍不畏死的基因怪物兽潮所突破。
    接下来就是双方不死不休的残酷血战。
    枪械来不及扫射的时候，甚至要以人类的血肉之躯与基因怪物们作白刃战或是肉搏。
    不少机械神教的观察团军官们，一瞬间都误以为月球背面星际血族的基因怪物大军已经袭来。
    但是揉揉眼睛定睛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基因怪物们即没有像样的军事装备，也毫无队列章法可言，就是纯粹而乱糟糟的基因怪物集群而已，还称不上是军队。
    但即使如此，这如同潮水般从山区涌来的海量怪物们，也不是军备残破、物资缺乏的叛乱军能够抵御。
    叛乱军已是如此措手不及、狼狈不堪，这片扭曲三角形内的平民百姓，就是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本就堪称人间地狱的战场，在刹那间化作了真正的炼狱。
    山麓下的村落首当其冲，不过小半日时间，就变成了一干二净的无人区域。
    ——所有人都会死。
    看见这样的纷乱战场，苏云脑海里对这片扭曲三角形内的月球人族的命运，做出了这样的预判。
    他的眼睛无需借助仪器，就能够接着山峰的高度远眺战场，所能看到的细节甚至比抽象的仪器还要更多。
    这也意味着展现于他面前的景象，更加血腥与残酷。
    而唯一的生路，那向着北方，向着圣月大平原腹地逃亡的生路上，却横亘着一道绝对无法穿过的铁幕。
    甚至反过来，凡是接近这道铁幕的叛乱军溃兵，都会被枪弹与炸药彻底毁灭。
    即使是组织起主力发起冲锋，也不过是撞得头破血流罢了。
    这道铁幕，正是构成这片扭曲三角形的北方边线，由国王亚历山大四世亲自率领的圣月王国军构筑的前线阵地。
    “咻——！！！”
    伴随着低鸣的呼啸，一道流光划破天空，在叛乱军的一个守护的比较好的大型营地上方炸开。
    “碰——！！！”
    大量的白色粉末扩散开来，从天而降，铺洒在叛乱军的营地之中。
    “……那是什么？”
    苏云有不好的预感。
    “……”
    安吉莉亚公主殿下久违地走到苏云身边，也望着那片天空洒落的白色之雨，但是没有说话。
    起初似乎没有任何异象。
    就好像那只是一发毫无作用的导弹。
    但是当苏云调整眼睛的焦距，扩大视野时，恍惚间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变化。
    “那些、那些基因怪物们……”
    也许是惊愕，又或是不可思议的茫然，但肯定是伴随着愤怒的，苏云转头瞠圆双目瞪向安吉莉亚。
    安吉莉亚公主的容颜还是那么白皙无暇，秀色可餐。
    但是她的琥珀色的明眸却没有往常那般的闪耀。
    “……”
    安吉莉亚缓了片刻，像是才听见苏云的呼吸声一样，也转头与苏云直视，露出难以名状的淡淡笑容。
    “那是基因怪物的引导粉末。”
    “……果然如此。”
    战场之上，随着引导粉末的生效，周遭的众多基因怪物所组成的潮水在不知不觉地向着那个叛乱军大型据点汇聚。
    甚至是远在山区之中的基因怪物们，也陆陆续续扑进平原地区。
    “……啊，原来如此……”
    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做出解释了。
    莫名涌出山区的基因怪物们，即将彻底全军覆没的叛乱军团，毫无抵抗之力死伤惨重的普通民众……
    以及先前沿途所看见被屠杀了的村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国王亚历山大四世所率领的圣月王国军所作所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
    安吉莉亚的笑颜不知为何，带着悲凉的冷意。
    她挺起胸膛，仰着头凑近苏云的面前，用极为细弱的嗓音轻声述说着：
    “因为我的父亲向来如此……只要是叛军，一定会尽量做到斩草除根。”
    “这叫斩草除根？”
    安吉莉亚没有回应苏云的质问，只是自顾自的述说着。
    “……所以被征服的领地，圣月王国的一贯做法都是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宽裕的机会。叛乱重罪唯有用地狱般的烈焰洗涤这一个下场。”
    “可是平民们……”
    “如果他们没有叛乱的话，而是安稳接受圣月王国的统治，融入圣月大平原这个大集体中的话，便不会被如此对待。”
    “……”
    “这就是我的父亲，圣月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亚历山大四世的做法！”
    安吉莉亚不再看着苏云的眼睛，颔首低头，退后了几步，望向远处那座即将陷入基因怪物潮水的大型要塞。
    苏云沸腾的心绪难以平息。
    “……但是这种做法！”
    “我的父亲会成为将近四十个世纪以来，第一个成功统一圣月大平原地区的君王。事实上此时此刻也几乎已经达成这一目标，整个圣月大平原，除了圣月王国之外，就已经只剩下二三十个微不足道的邦国而已了。”
    “……呼……”
    缓缓地深呼吸之后。
    苏云转身走下观望台。
    他已经不想再看这毫无悬念、不知是否能称之为战场的战场。
    他有些累，想要大快朵颐一顿美味，之后再任性地好好睡上一觉。
    剩下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但是看大长老李·哈里斯还面无表情地做着战场观察，便一一沉默着回到工作状态。
    ……
    ……
    夜色非常浓厚，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苏云的内心却比这黑夜还要黑暗。
    “陛下……”
    轻轻的呼唤声，从账外传来。
    这苍老而平稳的嗓音，是大长老李·哈里斯。
    “进来吧。”
    苏云翻身坐起，披上外袍。
    点亮昏暗的灯光后，正好映照出刚刚走进的大长老李·哈里斯面上的皱纹。
    李·哈里斯本不显老，但是在这灯光的映照下，沟壑纵横，竟隐隐有股阴森的感觉。
    但恐怕这只是苏云自己内心的映照罢了。
    因为此时苏云心中所翻滚着的想法，也绝不会有多平和淡然。
    “时机已经成熟了，眼下就有个机会，请至圣先知陛下定夺。”
    “……时机？……机会？”
    苏云嗓子有些痒，更多的是干渴，拿起冷茶润嗓。
    然而大长老李·哈里斯的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淡。
    “……颠覆、夺取圣月王国政权的机会。”
    “怎么做呢？”
    放下茶杯，苏云的眼眸里似乎也有暗流在涌动，直直地望着大长老李·哈里斯。
    “上次你的初探方案里，可没有计划这么多。”
    “圣月国王亚历山大四世没有男性子嗣，只有两位公主殿下，而其中成年的安吉莉亚公主殿下正在我们的营地之中。如果国王陛下突然暴毙的话……”
    “大长老阁下你是指望前几日那玩笑般的政治联姻吗？”
    “没错，只要达成政治联姻，而国王又突然在镇压叛乱的途中暴毙的话……假以时日，圣月王国迟早会纳入至圣先知避险您的指挥之中。”
    “就算是政治联姻可以成功好了，强行从小女儿转为成年的安吉莉亚也没问题，但是……”
    苏云倒了拿出新杯子，倒下第二杯茶水递给大长老李·哈里斯。
    “……但是我们现在只有冥河机动部队和潜伏的特战黑甲军两只，能成功吗？”
    “不，也许不需要发动暴力袭击，那样也会暴露。我想刺客会更方便。”
    “刺客吗？”苏云看了看大长老李·哈里斯，“没想到大长老阁下都已经安排到这一步了。”
    “……”
    “不过时间呢？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的是和爱得莱德大公的星际血族大军的生死之战。真的能够等待收服圣月王国的那一天吗？”
    “陛下您说的是。但是陛下您，找了很多理由推辞计划本身之外，是否是还在犹豫呢？”
    “……”苏云沉默不语。
    “但是让我说的话，生存下去，才是人类的爱。才是人类的正义与至高的善。
    ‘神’所选择的道路，一定会是至善。
    选择至善者，才会成为真正的‘神明’。”
    大长老李·哈里斯目光炯炯地望着苏云，短暂的沉默之后，苏云喝下茶水，猛地转头回望大长老。
    “如果让我来做的话，我会用更激烈、但是时间更为短暂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想做一次尝试，如果失败的话，那么我不会再犹豫！”
    哪怕让安吉莉亚和她的妹妹落泪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