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西行见闻（上）

    从钱庄出来，又有了宜城县官府开出的路凭，荆轲在隔天就辞别了鲁西平，选择出发前往咸阳。
    宜城县城门外，鲁西平从亲兵手上端来一碗水酒，对荆轲道：“克靖老弟，这一路西行，千里迢迢，还望老弟多多保重。”
    荆轲颔首，接过酒碗，按照家乡的规矩，一半敬给了脚下的路，一半自己喝完。
    将空碗交由鲁西平亲兵，荆轲对鲁西平拱手，言词恳切地说道：“小弟能够去咸阳做买卖，多亏兄长提携。”
    “小弟信守承诺，将来……”
    话没说完，鲁西平就一脸不高兴的伸手打断了荆轲的发言。
    他满脸怒色的瞪了眼荆轲，不高兴道：“难不成我鲁某人帮你，就是为了那点钱吗？”
    “赶紧上路吧，回程的时候别忘了找某饮酒便可。”
    荆轲这才尴尬的朝鲁西平拱拱手，牵着用五枚银钱抵押租借来的马匹，向着宜城西面的驰道走去。
    有了这水泥驰道，无论是骑马还是步行，都显得轻松许多。
    至少在这一项措施上，荆轲是挺佩服秦王的。
    只是偶尔在路上会见到一些乱糟糟的坟包，挺让荆轲别扭的。
    据荆轲所知，这些坟包就是这些年修筑秦国水泥驰道，因为积劳成疾，或者生病等等原因，而倒毙在修建驰道的过程中的俘虏。
    秦国官府会将他们聚集在一个地方，集体焚烧掩埋，留下一个个象征性的小土包。
    据说土包里都撒有各类植物的种子，将来看情况会长成何种树木。
    秦国人在这一点上，总是显得十分冷酷无情。
    荆轲感慨着，骑着租借来的马匹晃悠悠的向咸阳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路，他见到驰道两侧，秦国和燕国的巨大不同。
    秦国的田亩，哪怕是原本属于赵魏韩旧地百姓耕种的田亩，都有十分规整的沟渠进行着灌溉。偶尔经过某些地方，甚至能够看到秦国底层的田官穿着秦吏所特有的黑色官服在田亩边上和农人相谈着什么。
    荆轲借着歇脚的由头上前攀谈，才知道这是田官在告诉农人耕作的知识。
    按照田官所说，这是秦国官府印制出来的耕作手册，教授的知识。是由秦王委派的农学博士，在咸阳经过许多次试验，总结出来的先进耕作方法。
    这其中就有让天下农夫受益的熟粪肥的制取方式。按照田官所说，有了熟粪肥对田地的增肥，田里来年的收成至少能够多收几斗粮。
    而这明显带着赵地口音的农夫，竟然一点也没有想要和这秦吏田官势不两立的样子。
    还对田官传授的知识频频点头，显得极为认同。
    荆轲趁着田官去另一边的田地，向别的农人传授知识的机会，把刚刚攀谈的农夫拉到一边。
    用略带燕地口音的赵国话询问道：“这位老丈，您难道不恨这秦吏吗？”
    “恨他干嘛？”老丈对鬼鬼祟祟的荆轲所说的话，显得很不高兴。
    荆轲满脸好奇道：“当年秦国的武安君，可是坑杀了你们赵国许多士兵呢？”
    “还把你们赵国给灭了。”
    “你难道真的不恨？”
    听到荆轲这么说，老丈满脸警惕的打量着荆轲。
    “你莫不是奸佞？”
    “老朽劝你赶紧离开，游徼大人就在附近，莫要自误。”
    荆轲连连摆手，对老丈说道：“莫要误会，莫要误会，我是燕国来的商人，只是这第一次过来秦国做生意，有些好奇罢了。”
    虽然现在荆轲身上有路凭，但秦国地方官制完善，荆轲可不想轻易和秦国的地方官府打交道，谁知道会因此耽误多少时间。
    更何况，自己这是简单易容。若是遇到一些善于刑侦的高手，只怕很容易被看穿。
    秦国可不是人人都如鲁西平那么粗心大意，连荆轲用假胡子遮掩假面的缝隙都没有看出来。
    听到是来自燕国的商人，老丈这才放松了些许戒备。
    一边按照秦国田官所说，动手为田垄除草，一边对荆轲劝说道：“小后生，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凡事莫要太好奇。”
    “你今天也就遇上我，如果遇上其他人，只怕此刻已经送到官府里去问话咯。”
    荆轲装作一脸无知的模样，尴尬地挠了挠头。隔了一会儿，又是满脸好奇地凑上去，低声对那位老丈问道：“这位老丈，实不相瞒。”
    “在燕国的时候，都听官府说这秦国人最是可恶，经常奴役其他被征服的旧国百姓，所以……”
    荆轲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老丈突然气咻咻的朝地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
    然后又是满脸愤怒的走到荆轲身边，神情激动地对荆轲摆手。
    “你莫要听燕国官府胡咧咧，秦王待我们可好着咧，什么奴役旧国百姓……”
    说到这里，老丈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木牌子，递到荆轲眼前，
    “老头子告诉你，我们都是秦国人，看见没有，这是老夫的身份牌。”
    “凭着这个牌子，老夫五十岁的时候，秦国官府每年就要派给老夫一石粮食。”
    “哪个王有当今秦王对我们这么好？”
    荆轲眨眨眼，接过老丈的木牌子仔细地看了一遍。
    上面确实用隶书刻写着老丈的姓名，住址，以及大致的样貌和出声年月。
    将木牌还给老丈，荆轲有些不相信的问道：“秦国官府真的会在你们五十岁的时候，给你们派粮食？”
    老丈十分宝贝的将木牌子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才放回自己的衣服里。
    “那还能有假？”老丈脸上露出了笑意，“我那邻居的的董大哥两口子，都已经从秦国官府领了三年的千岁粮了。”
    “老两口一年从秦国官府白得两石的粮食，可把我们羡慕坏了。”
    说到这里，老丈又是十分骄傲的补充道：“明年我这个糟老头子也能从官府领这个千岁粮了。”
    “千岁粮，千岁粮……”
    “看看秦王盼着我们这些老倌老妪能够和秦国共享太平千年呢。”
    看着老丈脸上满是憧憬的神情，荆轲叹了口气，拉着自己的马缓缓地从田垄边走回到水泥驰道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秦王竟然这么会收买人心，仅仅才过了多长时间，这老丈竟然已经把赵国的亡国只恨给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