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最后的时光 4k

    “所以……”
    待到龙镗调整好情绪，重新讲述起了过往，陆以北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他们全都战死了吗？”
    “没有。”龙镗摇了摇头道，“我原本也以为，那一夜之后，诸位同袍，便都战死在了城南……”
    “听闻一众袍泽战死，我伤势尚未痊愈，便离开了郡王府，就在离开郡王府的当晚，发生了一件事情，却让我发现，还有一小部分幸存者。”
    “那晚发生了什么？”陆以北好奇地问道。
    “那晚，我如同往常一样，前去南北交界之地警戒……”龙镗回忆了一下说道，“前半夜一直风平浪静，我本以为那些妖邪，已经暂时被击退了，短时间不会来犯了，直到后半夜，又有百余妖邪，兵分三路潜入了城北。”
    “一开始我只发现了其中一路数量较多妖邪，没多想便去追击，待到将那一路妖邪击杀，折返回去追击另一路妖邪，才发现，它们已经逼近到了迨暮院附近。”
    “说来也巧，那一天竟有五名妇人先后临盆，那还是神国玉门封闭后，头一次有那么多新生儿出生，到了夜里，迨暮院内，哭声几乎彻夜不止……”
    听到此处，陆以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先前她就听龙镗提起过，为了避免孕妇，受到萨满王的力量影响，诞下畸形的婴儿，几乎所有怀有身孕的妇人，都会集中到经过夏怜卿一手改造的，布置有大量特殊咒式的迨暮院待产。
    当然，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同一天先后有五个婴儿降生。,
    好几个新生儿聚集在一起是什么场面，她可是亲眼见过的。
    当初她双眼刚刚复明，还在住院观察的时候，喜欢在住院部闲逛，有一次误入产科的住院部，便亲自体会了一波，什么叫做“一呼百应”。.
    毫不夸张的说，有一个婴儿带头哭了起来，其他的婴儿只要听到了，便会立刻跟着嚎啕大哭，仿佛要争个高下一样。
    “孩子们的哭声激起了妖邪的凶性，引得它们向着迨暮院发起了进攻，我伤势未愈一时诛杀不尽，眼见着它们就要冲破布置在迨暮院外的咒式，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兵戈敲击碰撞的声和一阵歌声……”龙镗继续道。`
    “我循着歌声望去，便看见了数道身披甲胄的人影，出现在了街道另一边的尽头，虽然没能看清楚他们的面容，但是从他们身上甲胄的制式来看，应当就是龙骧军的袍泽。”
    “他们吸引了那些妖邪的注意力，成功引走了大部分妖邪，也帮我拖延出了足够的时间，诛杀剩余的妖邪，方才化解了那一次危机……”,
    “不瞒您说，如果不是有他们出现，那晚我都已经做好了，跟那些妖邪同归于尽的准备了……无论如何，孩子们总得保住，他们才是玉门的希望。”说到此处，龙镗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直到这时，陆以北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谈到自家的孙子时那样，笑得格外慈祥……~
    ————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
    我等一路唱着《马踏燕然》和《秦王破阵乐》，敲击着兵刃，将那些妖邪，引出了城北，最后困杀在了城南一处荒废的宅邸之内。
    然而，虽然此次胜了，但我却依然心忧。
    我等都染了红斑疫，此病无药可医，我等恐命不久矣，这一次还能驰援城北，下一次恐怕便要加入那些妖邪之中去了。】
    脑海中闪过了陈云歌的倒数第二篇记录，沈白薇只觉得心中泛起了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然而，当她看见陈云歌在三年后，留下的最后一篇记录时，又松了口气，然后酸涩悄然转变，五味杂陈。
    【最近，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大限将至。
    心想着，叔父交代的，代替奇迹圣女记录城中变迁的事情，不可断送在我的手中，趁夜潜入了城北，寻吾儿，欲令他子承父业。
    途中，偶然听闻我等所做之事，竟在城中广为流传，顿感此生无憾，故有此记。】
    是的，那一夜一众侥幸生还，却身然红斑疫的龙骧军甲士，驰援迨暮院的事情，在神国玉门之中口口相传，到最后竟成了一则怪谈传说。
    传说中，与城南妖邪厮杀而战死的龙骧军甲士，魂魄不散，成了鬼仙，一直徘徊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保佑着城中孩童，免受妖邪荼毒，能够健康长大。
    听上去，像是什么床头婆婆，母子地藏一样。
    而在随后的，陈云歌儿子的记录中，也多有孩童目击龙骧军甲士的记载。
    或是有孩子不慎坠入井中，被黑甲大汉救起。
    或是有孩子玩耍时，误入城南废墟，迷了路，被身披黑甲的大汉，引送回家。
    甚至有父母早亡，被黑甲大汉，暗中抚养成人。
    似乎因为这些传闻的存在，在城南真的诞生出了一个，或是多个由龙骧军亡灵所化的怪谈，保护这众人。
    时间久了，有关那些已故龙骧军的传说，便成了神国玉门“两位初代奇迹圣女”之外，流传最广的传说。
    一开始沈白薇还很好奇，神国玉门到底是如何延续千年的。
    在她看来，即便龙镗进阶了天灾，也不足以，镇抚玉门千年。
    若是单靠龙镗，恐怕他的下场，恐怕会跟那些随着信仰堕落，而扭曲腐化的天灾级怪谈一样。
    而当她看了这些记录后，便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维持神国玉门延续千年的，不单是靠拥有天灾级力量的龙镗和奇迹之花的力量，还有那些化作怪谈暗中守护的龙骧军。
    于是，在这三种因素的作用下，神国玉门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稳安宁。
    然而，神国玉门最大的危机——资源枯竭，才刚刚开始。
    神国玉门看似空间巨大，但根本承载不了数万人长时间生存。
    在沈白薇和陆以北离开大约三百年后，从那些部族勇士那里获取的灵能便已经消耗殆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水源枯竭、庄稼减产、牲畜死亡……
    好不容易撑过了红斑疫危机的神国玉门，就像是急性病刚刚康复，却又染上了严重慢性病的病人。
    遗憾的是，这一次的“慢性病”却无药可医……
    而与之前详细到有些琐碎的记录比起来，有关这一段的过往，只留下了很简短的记录。
    【城内粮尽、水竭，日亡百人有余。】
    而从这一段记录出现后，有关神国玉门变迁的记录明显变少了起来，每隔数年，甚至十数年，才会有一段新的记录出现。
    【饥荒十余年，生者十不存一】
    【郡王晋天灾，谴五子出玉门，寻一线生机】
    ……
    从那些简短而沉重的记录中，沈白薇充分而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字越少，事越大”。
    前去为神国玉门寻求一线生机的五名少年，终究是没有回来，在接下来的七八百年里，神国玉门似乎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的怪圈。
    每隔三百三十年左右，随着外界怪谈数量激增，神国玉门的灵能得到补充，便会迎来一次为期二三十年的“好日子”，之后又会逐渐衰亡，直到下一个三百三十年的节点到来，循环往复。
    到了现在，第三个三百三十年的节点刚过不久，神国玉门才过了五年左右的“好日子”，便迎来了两件重大事件——萨满王脱困，以及两位最初的奇迹圣女回归。
    于是，就在沈白薇接过那本小册子前不久，陈龙的不知道多少代后裔，写下了最后的一段记录。
    【奇迹回还，救赎已至。】
    良久。
    终于从“死机”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沈白薇，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临界点，更进一步的灵能波动，她的脑海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干特么的萨满王！
    若非萨满王掀起的灾难，神国玉门和城中居民，岂会遭受这一千多年的困苦？
    紧跟着，低头看见手中已经变成一片空白的小册子，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
    从这上面的记录来看，最近一次神国玉门得到灵能补充，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差不多跟黑夜变得漫长的时间相符……
    上面又说，在这之前，每隔三百三十年左右，就会出现一次类似的情况……这肯定不是偶然。
    难道说，黑夜变得漫长，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可为什么，在这之前，没有听说过呢？沈白薇不解地想。
    她不仅没有听说过，甚至连日蚀会的档案里，都没有见过相关的记载。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有什么人，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刻意隐瞒了这种诡异的循环。
    事实上，在为期三百多年的时间里，想要将一件事情发生过的痕迹抹除，是很容易做到的。
    如果用一个怪谈的权能变化来举例，就很好理解了，毕竟如果有人刻意推动的话，短短百八十年，就足以彻底改变绝大多数存在对一个怪谈的认知。
    等等！
    沈白薇突然皱起了眉头。
    会不会是因为，这每隔三百多年一次的循环，涉及到了某种不可直言，甚至仅仅是思绪触及，都会招来危险的怪谈，才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
    就在沈白薇思索之际，陆以北和龙镗的话语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莉莉姆姑娘，你们这次回来，是为了带大家离开的吗？”龙镗问。
    “……”陆以北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出那个有些残忍的答案，“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真相对于龙镗来说非常残忍，但是就像是代练妹所说的那样，如果现在让神国玉门内残存的居民离开，无异于亲手将他们推向消亡。
    “我们……”说到一半，她顿了顿，余光头偷瞥了一眼沈白薇，然后改口道，“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带大家离开。”
    都说了我们了，又改口把我排除在外做什么？听到此处，沈白薇皱了皱眉。
    “但是，你放心，几年，最多十几年以后，我就会再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带大家离开了。”陆以北继续道。
    什么时候能获得足够的力量，补全神国雏形，她也不敢保证，十几年的时间，其实已经很夸张了。
    对于绝大多数灵能力者和怪谈而言，想要缔造出一座完整且能够供生灵长期生存的神国，很有可能是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几年乃至几十年啊……”龙镗的眼眸中短暂地闪过了一抹黯淡之色，但旋即他那苍老的脸庞上，便浮现起了笑容，然后语出惊人。
    “其实，莉莉姆姑娘和沈姑娘，本就是这千年之后的人吧？”
    龙镗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语句，一瞬间就让陆以北和沈白薇齐齐地瞪大了双眼。
    “我也是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才突然猜到的……”见状，龙镗解释道，“毕竟，现在的你们，无论从实力还是容颜来看，都跟当初离去的时候一般无二，就好像只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样……”
    确实也只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陆以北想着，重新打量了一下龙镗，眉头微蹙。
    她突然意识到，面前的龙镗虽然看上去还是当年的龙镗，但是那仅仅是对她和沈白薇而言。
    换一个角度来看，现在龙镗也是一尊货真价实的，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天灾级老怪物，眼界，以及对灵能的认知，恐怕不必张淮南那老头差，甚至更可怕。
    能够猜到她们的身份和来历，并不稀奇。
    “你们还如同当年一样，但我却已经老了。”龙镗继续道，“已经很老，很老了，就靠着奇迹之花的力量吊着一口气，否则早在几百年前就应该死了……”
    陆以北越听越觉得龙镗的语气不太对劲，忍不住插话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现如今萨满王已经脱离了镇压，神国玉门没有了最重要的灵能来源，恐怕维持不久了，就让我，来背着它，走完最后的这几年到十几年的时光吧？”
    陆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