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又该如何驾驭

    她们拿大碗舀着，急匆匆往堤上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端着碗，手有点抖，颤巍巍递到苏沐跟前：“苏县尊！快！喝口热汤，暖和暖和身子！”
    旁边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喊：“是啊是啊，县尊，还有各位出力气的兄弟，都过来喝点，吃点垫垫！”
    苏沐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汤子，也没推辞，接过来那碗姜汤，碗边还沾着点草屑。他脖子往后一仰，咕咚咕咚，几大口就灌下去了。
    “先给受伤的弟兄，先给年纪大的老乡。我没事。”
    他把村民递过来的饼子，推给了旁边一个民壮。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三个人也站在人群里，没人认出他们是谁。
    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热汤，递到李世民面前。
    “这位……大哥，你也辛苦了，喝点吧。”
    李世民接过那只粗陶碗，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过来。他喝了一口，带着姜的辣味和一点点粗粮的甜味，很平常的味道，却很暖和。
    他端着碗，看着周围老百姓脸上对着苏沐的那种热乎劲儿，看着那些朴实的笑脸。
    杜如晦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陛下，老百姓这心里头……是向着干实事的人的。”
    李世民端着碗，没吭声，眼神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慢慢黑了，管涌看着是暂时压住了，但堤坝还悬着。
    苏沐顾不上擦身上的泥，找来村正和几个懂水性的老农，借着火把的光，铺开粗糙的草纸，拿着炭笔，凑在一块儿，开始连夜画图、商量怎么把河堤彻底修好、加固。
    “……这段必须加高加厚，用石块垒砌护坡。”
    “……上游要清理河道，疏浚淤泥。”
    “对了，这次泡了水，地里肯定潮湿，容易滋生疫病！张三！”
    “属下在！”
    “你马上去县城，通知医馆的大夫，准备好防治疫病的药材！苍术、艾叶，有多少收多少！这几天开始，组织人手，在村子周围和水源地进行消毒！”
    “还有！粮食！这次受灾，秋收肯定受影响。提前做好赈灾预案！统计好受灾人口和损失，县里的存粮要精打细算……”
    苏沐一项项地安排着，脑子转得飞快，不仅想着眼前的堤坝，连后续的防疫和可能的饥荒问题，都提前开始部署。
    房源县衙，灯火通明，跟白天救灾现场比，那是两个极端。
    苏沐坐在书案后面，眼圈黑得像熊猫，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那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官服，硬邦邦的能立起来。
    “老王，公文写好了没？”
    老王，就是那个民壮营的老大，现在也成了苏沐的临时文书，正趴在另一张桌子上，吭哧吭哧写着。
    “县尊，差不多了，您再看看？”
    老王把写好的东西递过去，苏沐接过来，就着昏黄的油灯光扫了一眼。
    【房源县紧急公文】
    【事由：西河河堤突发管涌，危及下游万千百姓，现房源县上下齐心，全力抢险。然灾情紧急，物资人力捉襟见肘，为解燃眉之急，特发此紧急公文，望邻县速伸援手，调拨麻袋五千，草袋一万，铁锹锄头五百，壮丁三百，粮草若干。】
    【房源县令  苏沐  顿首】
    落款盖章，一气呵成。
    苏沐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成了，老王，你连夜派人，快马加鞭，给几个县都送去！让他们看着办，能帮多少帮多少，救人要紧！”
    老王抱拳，“得嘞！保证送到！”
    说完，老王拿着公文就风风火火跑出去安排了。
    苏沐往后一靠，长长出了口气。
    他知道，这公文发出去，能不能管用，还得两说。
    这年头，各县都穷，谁家日子也不好过，肯不肯匀出东西来帮房源，真不好说。
    但死马当活马医，总得试试。
    与此同时，隔壁县，周德胜的县衙里，也是灯火通明，不过气氛跟房源县这边，那是天差地别。
    周德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官服，正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张宣纸，咬牙切齿地磨墨。
    “苏沐！小王八羔子！敢让老子下不来台！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奋笔疾书。
    【奏请弹劾凉州房源县令苏沐劣迹状】
    【……其一，目无尊长，罔顾官箴。臣乃邻县县令，官阶高于苏沐，路过房源，欲入县衙暂歇，竟被其手下衙役阻拦，言称‘县尊有令，车马不得入内’，何等狂悖！何等嚣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上下尊卑！】
    【……其二，擅作威福，扰民生计。其所定‘停马场’之规，名为便民，实则劳民伤财，徒增百姓负担。】
    周德胜又骂了一句：“还巧立名目，收那几十文‘停马费’，不就是往自己兜里揣？贪钱的玩意儿！”
    周德胜把写好的奏本仔细折好，塞进一个厚实的信封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片黄澄澄的金叶子，捏在手里，一起往前一递，递给旁边候着的师爷老徐。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朝着信封和金叶子点了点：“老徐，这东西，你找个腿脚最利索的，骑上咱们这儿跑最快的马，连夜送去长安！记住，直接送到御史台王大人府上，亲手交给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嘴角扯出一丝冷意，“跟王大人说，这事儿要是办成了，他那份好处，我周德胜心里有数，忘不了！”
    师爷老徐赶紧伸出双手接过来，手指先碰到那片金叶子，冰凉又沉甸甸的。
    他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手腕微微一沉，掂了掂那金叶子的分量。
    脸上马上堆满了褶子，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腰也立刻哈了下去：“老爷放心！您就擎好吧！这事儿，小的一准儿给您办得明明白白，利利索索的！”
    夜色深沉。
    “陛下，”房玄龄捋着胡须，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县衙，“苏县令这番救灾，虽说手段糙了点，失了官家体面，但胜在务实肯干，亲力亲为，倒是能聚拢人心，解决燃眉之急。”
    杜如晦在一旁，面色平静。
    “玄龄所言甚是。只是此子行事，过于刚猛，不循常规，怕是难容于官场规矩，易遭人嫉恨。”
    李世民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望着那片灯火，没接话，只淡淡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