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大概第十日，杨暕终于带着兄弟们回灌江口。敖茯原本也是不知道天庭的举动的，只是席间听到他们谈话，才知晓杨暕多日驻在云蒙山，不过是想吓吓玉帝，没想到玉帝为以防万一，竟生出此等事端来。
    “听说玄帝被玉帝贬到了净乐国，投生到了净乐国王后的肚子里。”康老大郑重其事地对杨暕说。
    老六又咬牙切齿道：“玉帝老儿这么做，明显是为了保住他天帝的位置！真是岂有此理！”
    杨暕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一口温酒入喉，神色颇为内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们连累玄帝了。”
    神史书上有记载玄帝当年被贬一事，上面只安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具体事由不祥。更阑这下终于得知玄帝当年被贬一事多么冤枉，便也难怪玄帝心有不甘。
    正巧，玄帝抱了一罐蜂蜜来找她。更阑问起杨不念的病情，玄帝只说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想不起来。
    “杨不念吵着要见你。”
    “是该去瞧瞧他，想想别的法子了。”杨不念吃了这么久的汤药，却还是不见好转，更阑也是发愁得紧。
    更阑本来想就玄帝当年被贬一事宽慰几句，但又觉得重提旧事不太妥当，于是欲言又止。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腾云，一同慢慢走回去。更阑随手拾起片树叶，往衣袖上擦了擦，蘸了蜂蜜叼进嘴里，甜滋滋的，想起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细心过，突然也想为玄帝做点什么。
    “你身上这件衣服脏了，你……可以脱下来，我有空……就帮你洗一下。”
    复芸曾经告诉她，男子的衣服不能乱洗，女子一生只为至亲和丈夫洗衣，所以当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他洗衣服，竟有些难以启齿。
    玄帝嘿嘿一笑，大喜过望地凑近更阑要抱住她，更阑拼命往出躲，玄帝更不撒手了，还恬不知耻道：“我媳妇终于开窍了。”
    更阑看了看他，又移开眼睛故意撇嘴道：“谁是你媳妇，你将来有正儿八经的天后娘娘呢。”
    玄帝听这话听出老茧了：“哎呀，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迎后么？”
    更阑看他良久，突然郑重其事地问道：“贵人有什么抱负么？想对万民有什么建树？有没有想做的事？”
    玄帝愣了愣，随后松了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他愿意回答，纵然他的面具戴了这么长时间，长到连真实是什么样子都忘记：“没有一个雄鹰无展翅之志，我也不例外。”
    更阑想弄清楚是怎么个不例外法，眯起眼睛问道：“那贵人觉得，为了一展抱负，要怎么做呢？”
    玄帝背着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获得光明，首先要进入黑暗。”
    更阑总觉得，那些接近权利的人，甚至会比那些从来没有拥有过权利的人更渴望权利本身。作为一个想要掌握权势的人，骨子里都有其恶毒的一面，凶残，冷漠。更阑不仅如此看待杨暕，也常常这样投射玄帝和自己。
    她顿了半晌，嘴角扯出淡淡笑容，意味不明：“真好，我也这么觉得。”
    话说回来，虽然敖茯上次和杨暕闹得不欢而散，但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是选择了压下自己的火爆脾气，并且挽留了梅山六人做客，仿佛之前她说的那些要赶他们出去的话都不作数了，也不去计较他们此前所说的种种。是的，她妥协了，她只希望杨暕看到她的妥协，体谅她为人妻的不易。
    夫妻间本就没有绝对的输赢，无非就是今天我多为你做一些，明天你为我多想一点。纵然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可她最在意的仍是杨暕的看法。
    招待完梅山兄弟，她还是没有说对不起，只沏了杯茶，淡淡对杨暕说：“书房前的门阶长青苔了，走路滑得很，有空的话就去把它修理修理。”
    这场冷战，最后以杨暕的一个“哦”字告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危墙，便只会雪上加霜。
    天庭仍然将杨暕视作眼中钉，上次没有抓到杨暕的把柄，还让杨暕一举清除了他们埋伏在灌江口和梅山华山三地的兵马，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心有不甘的天庭为了不让他们好过，下令灶王爷监视府内的大小事宜通通上报，只盼杨暕稍有不慎，便可见缝插针。
    奈何杨暕实在没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唯一能说道两句的大概就是杨暕和敖茯算不上和谐的夫妻生活，以及敖茯一直以来强烈的想回西海的意愿。灶王爷就此编纂汇报，天庭阅之大为乐祸，遂印发数万册传阅三界。
    这份家丑传到敖茯手里的时候，她一时愣住。杨暕则怒不可遏，当即让哮天犬堵了灶王爷的嘴和耳朵，蒙上了灶王爷的双眼，还捆住了他的手脚。
    从此以后，杨府便再也不能生火开饭。
    火没办法生，家里的饭食却不能断。至少她是不能断的。
    家里不能生火，所以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杨暕似乎也没有闲情带她出去下馆子，都是她从酒楼带些酒菜回来，两人相处的时间也随之变少。她是世家的公主，从小接受的是相夫教子的教育。杨暕去梅山和他的兄弟打猎吃酒的时候，她多数时候只能固守在杨府。她也晓得梅山六人并不多么愿意她前往，他们的日常对话也从“今天想吃什么”变成了“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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