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忽闻悲风调

    忽闻悲风调
    早上，夭带着珊瑚和苗莆离开了神农山。
    她心里另有打算，借口想买东西，在街上乱逛。好不容易支开了珊瑚和苗莆，她偷偷溜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一个木匣子交给掌事，拜托他们送去清水镇。
    匣子里是夭制作的毒药，虽然相柳已经问颛顼要过“诊金”，可他毕竟是救了她一命，夭在高辛的三个月，把五神山珍藏的灵草、灵药搜刮一番，炼制了不少毒药，也算对相柳聊表谢意。
    等交代清楚、付完账，夭从车马行出来，看大街上商铺林立、熙来攘往，不禁微微而笑。大概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每次看到这种满是红尘烟火的生机勃勃，即使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她也会忍不住心情愉悦。
    正东张西望，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防风邶牵着天马，从熙攘人群中而来。他眼神温和，嘴角噙笑，就像个平常的世家公子。
    夭不禁慢了脚步，看着他从九曲红尘中一步步而来，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仍旧希望这烟熏火燎之气能留住他。
    防风邶站定在她身前，笑问：“你回来了？”
    夭微笑着：“我回来了。”
    两人一问一答，好像他们真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可夭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两人在赌场门口不欢而散，他杀气迫人，她仓皇而逃。
    防风邶问：“最近可有认真练习箭术？”
    “劫后余生，哪里敢懈怠？每日都在练。”
    防风邶点点头，嘉许地：“保命的本事永不会嫌多。”
    夭问：“你打算在轵邑待多久？还有时间教我箭术吗？我从金天氏那里得了一把好弓，正想让你看看。”
    防风邶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如何？”
    夭想了想，半个时辰就能到青丘，太夫人的丸药不急这一日，道：“好！”
    防风邶翻身上了天马，夭握住他的手，也上了天马。
    苗莆和珊瑚急急忙忙地跑来，夭朝她们挥挥手：“在祝融府外等我。”完，不再管她们两人大叫大跳，和防风邶一同离去。
    天马停在了一处荒草丛生、没有人烟的山谷，夭和防风邶以前就常在此处练箭。
    防风邶：“你的弓呢？”
    夭展开手，一把银色的弓出现在她的掌中。防风邶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错！”
    夭：“想让我射什么？”
    防风邶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往空中一弹，叶子变成了一只翠鸟，在他的灵气驱使下，翠鸟快如闪电，飞入了云霄。
    防风邶：“我用了三成灵力。”
    夭静心凝神，搭箭挽弓。
    嗖一声，箭飞出，一只翠鸟从天空下。
    防风邶伸出手，翠鸟在了他掌上，银色的箭正中翠鸟的心脏部位。
    夭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师父，对我这个徒弟可还满意？”
    防风邶似笑非笑地瞅着夭：“我对你这个徒弟一直满意。”
    夭有点羞恼，瞪着防风邶：“我是箭术！”
    防风邶一脸无辜：“我也的是箭术啊！你以为我的是什么呢？”
    夭拿他无可奈何，悻悻地：“反正吵也吵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我什么都不敢以为！”
    防风邶从夭手里拿过弓，看了会儿：“如果只是玩，这个水准够了，如果想杀人，不妨再狠一点。”
    夭：“这本就是杀人的兵器，我打算给箭上淬毒，一旦射出，就是有死无生。”
    防风邶把弓还给夭，微笑着：“恭喜，你出师了。”
    弓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夭的手臂上，夭问：“我出师了？”
    “你灵力低微，箭术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我所能教你的，你已经都掌握了。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向我学习箭术。”
    夭怔怔不语，心头涌起一丝怅然。几十年前的一句玩笑，到如今，似乎转眼之间，又似乎经历了很多。
    防风邶含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这个师父？”
    夭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想既然出师了，你是不是该送我个出师礼？”
    防风邶蹙眉想了想，叹了口气，遗憾地：“很久前，我就打算等你箭术大成时，送你一把好弓，可你已经有了一把好弓，我就不送了。”
    夭嘲笑道：“我很怀疑，你会舍得送我一把好弓。”
    防风邶看着夭胳膊上的月牙形弓印，微笑不语。
    夭郑重地行了一礼：“谢谢你传授我箭术。”
    防风邶懒洋洋地笑道：“这箭术是防风家的秘技，送给你，我又不会心疼。当年就了，我教你箭术，你陪我玩，我所唯一付出的不过是时间，而我需要你偿还的也是时间，一直是公平交易。”
    “一笔笔都这么清楚，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防风邶笑睨着夭：“难道你想占我便宜？”
    夭自嘲地：“我可算计不过你的九颗头，能公平交易已经不错了！”
    防风邶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悠悠白云，半晌后，：“虽然今日没有教你射箭，但已经出来了，就当谢师礼，再陪我半日吧！”
    夭：“好。”
    下午，夭才和防风邶一起返来。
    苗莆和珊瑚看到她，都松了口气。
    夭跃下天马，对防风邶挥挥手，转身进了祝融府。
    馨悦陪夭走到木樨园，等静夜开了园子门，馨悦对夭：“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夭道：“我们来来往往，早把你家当自己家了，你不用理会我，待会儿我和璟就直接赶去青丘了。”
    馨悦笑道：“行，帮我和哥哥给太夫人问好。”
    静夜领着夭走进屋子：“公子，王姬来了。”
    璟站在案前，静静地看着夭，目光沉静克制。
    夭心内咯噔一下，觉得他好似有点异样，笑问道：“怎么了？不欢迎我来吗？太夫人的丸药应该要吃完了，我们去青丘吧！”
    璟好似这才清醒过来，几步走过来，想拥夭入怀，可又好似有些犹豫，只拉住了夭的手。
    夭笑：“走吧！”
    “嗯。”璟拉着夭，出了门。
    两人上了云辇，璟依旧异常沉静。
    夭以为是因为她不辞而别去了高辛的事，道：“我独自去高辛，只是觉得自从我苏醒，我们一直被形势逼着往前走，你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我也需要去陪陪父王。”
    璟低声叫：“夭。”
    “嗯。”
    “夭。”
    “嗯，我在这里。”
    “夭……”
    夭疑惑地看着璟，璟却什么都没。
    日影西斜时，到了青丘。
    璟带着夭先去拜见太夫人。
    一进太夫人的院子，就看廊下挂着一排鸟架子，几只棒槌雀正闭目打着瞌睡。
    一只精神抖擞的棒槌雀停在太夫人的手上，太夫人喂它吃着灵果，它吃一口欢快地鸣叫一声。看到璟和夭进来，好似懂得人们要谈正事，用头挨了挨太夫人的手，咕咕了几声，从窗口飞了出去，冲到蓝天之上。
    夭笑起来：“这东西已经不需要笼子了。”
    太夫人笑道：“它精怪着呢，知道我这里有灵果吃，我们又都把它当宝贝一般供奉着，哪里舍得离开？”
    夭为太夫人把脉，太夫人：“不用把脉，我都知道自己很好。以前我睡觉时，最怕鸟儿惊了瞌睡，可现在我听着这几只棒槌雀叫，却觉得舒心。”
    夭对蛇莓儿：“你把太夫人照顾得很好，又要麻烦你取一碗自己的血。”
    蛇莓儿诚惶诚恐地给夭行礼，讷讷地：“都是应该做的。”
    篌对夭：“所需的药草都已经准备好。”
    夭对众人：“为了炼药，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先告退了。”
    太夫人忙道：“王姬只管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
    夭用过晚饭后，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睡醒后，检查了所有的药材和器具，看所有东西都完备，她打发侍女叫了蛇莓儿和胡珍来，让胡珍用玉碗取了蛇莓儿的一碗血。
    和上次一样，夭用了七日七夜，炼制了一百粒药丸。不过，这一次，她把胡珍带在身边，让他跟着学。胡珍医术精湛，人又聪慧，在夭的悉心教导下，七日下来，已经完全学会，下一次胡珍可以独自为太夫人做药。
    胡珍向夭诚心诚意地道谢，他身为医师，自然知道这七日跟在夭身旁，学到的不仅仅是一味药的炼制。
    药丸成时，已是傍晚，夭吩咐珊瑚用玉瓶把药丸每十粒一瓶装好。
    夭十分疲惫，连饭都懒得吃，躺倒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夭起身后，嚷道：“好饿。”
    珊瑚和苗莆笑着把早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夭狼吞虎咽地吃完，休息了一会儿，对珊瑚：“准备洗澡水。”
    把整个身子泡在药草熬出的洗澡水中，夭才觉得神清气爽了。
    苗莆坐在一旁，帮夭添热水：“王姬。”
    “嗯？”
    “奴婢看到防风意映去暄熙园找璟公子，静夜冷着脸，堵在门口，压根儿没让她进门，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给。静夜敢这么对防风意映，肯定是璟公子吩咐过。谢天谢地，璟公子终于开窍了！”
    夭笑起来：“你啊，有些东西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盯着也没用。”
    苗莆噘着嘴，什么都没。
    夭穿好衣服，梳理好发髻，带上炼制好的药丸去看太夫人。
    璟、篌、意映、蓝枚都在，正陪着太夫人笑。
    夭把炼制好的药丸拿给太夫人，太夫人让贴身婢女鱼收好。篌问道：“不能一次多炼制一些吗？”篌并不信任夭，虽然太夫人时日无多，可这样依赖夭供药，他总觉得像是被夭抓住了一块软肋。
    夭淡淡回道：“以涂山氏的财力，灵草、灵果自然想要多少有多少，可蛇莓儿的血却绝不能多取，每三个月取一碗已是极限，再多取，血就会不够好，即使炼出了药，药性也会大打折扣，太夫人吃了，根本压制不住痛苦。这就好比灵草要找长得最好的灵草，蛇莓儿也一定要在身体的最佳状态，取出的血才会药效最好。”夭的话半真半假，她也不相信篌和太夫人，她怕他们为了得到药而伤害蛇莓儿，所以用话唬住他们。
    篌和太夫人对蛊术一点不懂，听到夭平淡道来，不能十成十相信，可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夭话锋一转，道：“我已经教会胡珍炼药，日后纵然我有事不能来，太夫人也大可放心，绝不会耽误太夫人的药。”
    太夫人和篌又惊又喜，都不相信夭会如此轻易把药方教给胡珍，就是对平常人而言，救命的药方也能价值千金，何况这可是能让涂山氏的太夫人减轻痛苦，延长寿命的药方？
    篌立即命人把胡珍叫来，太夫人问道：“听王姬，你已能独自为我炼药，可是真的？”
    胡珍回道：“是真的，幸得王姬悉心传授。”
    太夫人看着胡珍长大，对他稳重仔细的性子十分了解，否则当年也不会把昏迷不醒的璟托付给他照顾，听到胡珍的话，太夫人终于放心，让胡珍退下。
    太夫人有些讪讪的，笑对夭：“王姬身份尊贵，炼药太过辛苦，总是麻烦你来炼药，我实在不好意思。”
    夭好似完全不知道太夫人的心眼，笑道：“炼药的确辛苦，幸好胡珍学会了。”
    璟凝视着磊聪慧的夭，只觉心酸。他何尝不明白奶奶的心思？可那是他的奶奶，一个生命行将尽头的老人，他无法去怨怪。
    夭略坐了会儿，打算向太夫人告辞，如果现在出发，晚饭前还来得及赶回神农山。
    她刚要开口，突然看到一直站在榻旁的意映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夭叫道：“快扶住……”话未完，意映已软软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太夫人叫：“快、快……”
    婢女忙把意映搀扶起，放到榻上，叫着：“医师，快去传医师！”
    意映已经清醒过来，强撑着要起来：“我没事，估计昨夜没睡好，一时头晕而已。”她刚坐起，哇的一下，呕吐起来，吐了婢女一身。
    医师还没到，太夫人着急地对夭：“王姬，麻烦你先帮忙看看。”
    夭走到榻边，手指搭在意映的手腕上，一瞬后，脸色骤变，她自己竟然摇晃了一下，好似要跌倒，婢女忙扶住她。
    太夫人急问道：“怎么了？很严重吗？”
    夭深吸了口气，扶着婢女的手坐到榻上。她强压着一切情绪，再次为防风意映诊脉。一会儿后，她收回手，走到了一旁，掩在袖中的手簌簌发颤，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战，却微笑着，声音平稳地：“防风姐有身孕了。”
    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静得针可闻，人人都面色古怪，有身孕是大好事，可未婚有孕，就很难了。
    太夫人先开了口，问意映：“你和璟已经……”
    防风意映飞快地瞅了一眼璟，满面羞红，眼泪簌簌而：“求奶奶原谅璟……不怪他……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
    这等于是承认了孩子是璟的，所有人面色一松，虽然未婚先孕很出格，可如今太夫人寿数将尽，能有孙子比什么都重要。
    太夫人一把抓住了意映的手，喜得老泪纵横，不停地：“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了！”
    意映低着头，抹着眼泪，羞愧地：“我、我……一直不敢告诉奶奶。”
    太夫人宝贝地看着防风意映：“不怪你，怪我！因为我的身子，一直顾不上你们的婚事，你放心，我会让长老尽快举行婚礼。”
    所有婢女七嘴八舌地向太夫人道喜。
    夭力持镇静地看向璟，璟脸色煞白，满面悲痛绝望。
    夭笑了起来，她本来还存了侥幸，希望这孩子和璟无关。
    屋内的人都围聚在榻旁，夭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人留意到她的离去，只有璟盯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珊瑚和苗莆看夭从太夫人屋内走出，一直微笑着，好似心情十分好。
    苗莆笑嘻嘻地问：“王姬，有什么好事？”
    夭：“立即回神农山。”
    珊瑚和苗莆应道：“是！”
    主仆三人乘了云辇，返回神农山，苗莆问：“王姬，我刚才听太夫人屋子内吵吵嚷嚷，到底发生了什么高兴事？”
    夭微笑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苗莆叫：“王姬？”
    夭看向她，笑眯眯地问：“什么事？”
    苗莆摇了摇头：“没事。王姬，您……没事吧？”
    夭笑起来：“我？我很好呀！”
    苗莆和珊瑚觉得夭看似一切正常，甚至显得十分欢愉，可又偏偏让她们觉得瘆得慌。
    到紫金宫时，天色已黑。
    阿念看到夭，立即扑了上来，委屈地：“姐姐，你要帮我！颛顼哥哥带我去看梅花，馨悦居然也要跟着去，她在我面前老是做出一副嫂子的样子，看似事事对我客气，却事事挤对我！她老和哥哥什么这个氏族如何，那个氏族如何，颛顼哥哥为了和她话，都没时间理我。我在旁边听一听，馨悦挤对我这些事情很烦人，让我去玩，没必要陪着她！我哪里是陪她？颛顼哥哥却真听她的话，让我自己去玩！姐姐，你帮我赶走馨悦！来神农山前，我是过能接受颛顼哥哥有别的女人！”阿念跺脚，“可绝不包括馨悦，除了馨悦，我谁都能接受！”
    夭微笑着，木然地一步步走着。
    阿念摇着夭：“姐姐，姐姐，你到底帮不帮我？”
    颛顼从殿内出来，看到阿念对夭撒娇，不禁笑起来，可立即，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夭呆滞如木偶，阿念竟然把夭扯得好像就要摔倒，忙道：“阿念，放开……”
    话未完，夭的身子向前扑去，颛顼飞纵上前，抱住了她，夭一口血吐在颛顼衣襟上。
    颛顼立即抱起夭，一边向殿内跑，一边大叫：“立即把鄞带来！”
    阿念傻了，一边跟在颛顼身后跑，一边急急地：“我没用力。”可提起馨悦就很恼怒，她也不确定了，“也许……用了一点点。”
    颛顼心翼翼地把夭放在榻上，夭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笑道：“没事，这是心口瘀滞的一口血，吐出来反倒对身体好。”
    潇潇抓着鄞，如风一般飞掠而来，夭：“真的不用！”
    颛顼瞪着她，夭无可奈何，只得把手腕递给鄞，鄞仔细诊察过后，对颛顼比画。
    阿念边看边讲给夭听：“他你是骤然间伤心过度，却不顺应情绪，让伤心发泄出来，反而强行压制，伤到了心脉。刚才那口血是心口瘀滞的血，吐出来好。他这段日子你要静心休养，不应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
    颛顼让鄞退下，阿念困惑地问：“姐姐，你碰到什么事了？竟然能让你这种人都伤心？”
    夭笑道：“我这种人？得我好像没长心一样。”
    颛顼道：“这屋子里就我们兄妹三人，你既然笑不出来，就别再强撑着笑给别人看了！”
    夭微微笑着：“倒不是笑给别人看，而是习惯了，根本哭不出来，反正生命就是如此，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既然总是要过，最好还是笑着面对，毕竟笑脸人人爱看，哭声却没几人喜欢！”
    颛顼只觉心酸，阿念却若有所悟，呆呆地看着夭。
    颛顼问道：“你想吃饭吗？”
    夭苦笑：“这会儿倒真是吃不下，给我熬点汤放着吧！我饿了时喝一点。你们不用陪我，去吃你们的饭，我睡一觉，一切就好了。”
    颛顼拉着阿念，出了屋子。他对珊瑚：“照顾好王姬。”看了眼苗莆，苗莆立即跟在颛顼身后离去。
    夭吃了颗安眠的药丸，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夜里，夭醒了，她觉得难受，可又身子无力，起不来。
    在外间休息的颛顼立即醒了，快步过来，扶着夭坐起，给夭披了件袄子，把一直温着的汤端给夭。夭一口气喝了，觉得胸腹间略微好受了一点。
    颛顼摸了下她的额头：“有些发烧，不过鄞，你体质特异，先不着急吃药，多喝点汤水，最紧要的是你自己要保持心情平和。”
    夭倚着软枕，软绵绵地问：“你怎么在外间守着？难道紫金宫没侍女了吗？”
    “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自到大，什么事没碰到过啊？难道还真能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吗？”
    “是啊，你没事，吐血发烧生病的人是另一个人，不是你。”
    “别得那么严重，过几日就全好了。”
    “我问过苗莆了，她你去给涂山太夫人送药时，一切都正常，可从太夫人屋子里出来时就不对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夭恹恹地：“我想再睡一觉。”
    颛顼：“你连我都要隐瞒吗？”鄞夭性子过于克制，最好设法让她把伤心事讲述出来，不要积郁在心上。
    夭笑着叹了口气：“不是要瞒你，而是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提不提无所谓。”
    颛顼觉得心如针扎，很多次，他也曾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娘自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每个人的娘迟早都会死；叔叔要杀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谁家都会有恶亲戚……颛顼柔声问：“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夭笑道：“只不过防风意映突然晕倒了，我诊断出她有了身孕。”
    颛顼沉默了，一会儿后，讥嘲道：“你的是那个一箭洞穿我胸口的防风意映？她会突然晕倒？”
    “她当然有可能是故意晕倒，但怀孕是千真万确。”
    “多长时间了？”
    “只能推断出大概时间，应该在三个月左右，具体什么时候受孕的只有防风意映和……璟知道。”
    “真会是璟的孩子？”倒不是颛顼多相信璟会为夭守身如玉，而是王叔正磨刀霍霍，颛顼实在不希望这个时候，巩固了防风意映在涂山氏的地位。
    “我没有问他，不过看他面色，应该是他的……意映又不傻，如果不是璟的孩子，意映哪里敢当众晕倒？”夭笑起来，自嘲地，“没想到我回了趟高辛，就等来了璟的孩子。”
    颛顼对夭：“别伤心了，这世间有的是比璟更好的男人。”
    夭眼中泪花隐隐，却嘴硬地笑道：“我不是为他伤心，我只是伤心自己信错了人。”
    颛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微笑着：“好好休息吧！你不也了吗？过几天就会好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和阿念去山下玩。”
    夭缩进了被窝里，颛顼挥手，殿内的灯灭了，只皎洁的月光泻入。
    夭的眼泪滚，她转了个身，背对着颛顼，用被子角悄悄擦去：“哥哥，你别离开。”
    颛顼拍着她的背，道：“我不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虽然夭没有发出一声哭泣，可随着眼泪，鼻子有些堵，鼻息自然而然就变得沉重，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
    颛顼什么都没，只是靠坐在榻头，一下下地轻拍着夭的背。
    第二日，夭的病越发重了，整个人昏昏沉沉。
    鄞安慰颛顼，宁可让王姬现在重病一场，总比让她自己强压下去，留下隐疾的好。
    阿念看到夭病了，把性子都收了起来，很乖巧地帮着颛顼照顾夭。颛顼很是欣慰，他知道夭心里其实很在意阿念，阿念肯对夭好，夭也会开心。
    璟听夭病了，想来看夭，馨悦也想来看望夭，颛顼全部回绝了。因为他夜夜宿在夭的寝殿，颛顼的暗卫自然都严密地把守在夭的寝殿四周，连璟的识神九尾狐都无法溜进去找夭。
    璟拜托丰隆想办法让他见夭一面，丰隆知道防风意映怀孕的事后，劝璟放弃，可看璟七八日就瘦了一圈，又不忍心，只得带了璟去见颛顼。
    颛顼见了璟，没有丝毫不悦，热情地让侍女上酒菜，好好地款待丰隆和璟。
    璟道：“请让我见夭一面。”
    颛顼道：“夭前段日子不心感染了风寒，实不方便见客。”
    璟求道：“我只看她一眼。”
    颛顼客气道：“你的关心我一定代为传达，不过夭……”
    丰隆看不得他们耍花枪，对颛顼：“行了，大家都别做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璟和夭的事！防风意映怀孕了，你和夭肯定都不高兴，不过，这毕竟是夭和璟的事，就算夭打算和璟一刀两断，你也应该让夭亲口对璟清楚。”
    颛顼对丰隆很无奈，思量了一瞬，对潇潇：“你去奏报王姬，看王姬是否愿意见璟。”
    半晌后，潇潇回来，道：“王姬请族长过去。”
    颛顼对璟道：“夭愿意见你。”
    璟随着潇潇去了夭住的宫殿，推开殿门，暖气袭人，隐隐的药味中有阵阵花香。
    珊瑚和海棠拿着一大捧迎春花，着水乡软语，咕咕哝哝地商量该插到哪里，珊瑚看到璟，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隔着水晶珠帘，看到夭穿着嫩黄的衣衫，倚在榻上，对面坐着阿念。两人之间的案上有一个大水晶盆，阿念用灵力幻化出了满盆荷花，夭拊掌而笑。
    潇潇和苗莆打起珠帘，请璟进去。
    阿念笑对夭：“姐姐的客人到了，我晚些再来陪姐姐玩。”
    阿念对璟微微颔首，离开了。
    夭指指刚才阿念坐的位置，笑请璟坐。
    夭面色苍白，身子瘦削，但因为穿了温暖的嫩黄色，又晕了一点胭脂，并不觉得她没精神，反而像是迎着寒风而开的迎春花，在料峭春寒中摇曳生姿，脆弱却坚强的美。
    璟心内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夭，我……”
    夭静静地凝视着他，在专注地聆听。
    璟艰难地：“三个多月前，就是你第一次给奶奶制药那段日子，意映缠我缠得非常紧，往日，我可以立即离开青丘，躲开她，可奶奶有病，我逃都逃不了。有一晚，她竟然试图自尽，连奶奶都惊动了。在奶奶的训斥下，我只能守着她，后来……我觉得我看到你了，你一直对我笑……”璟满面愧疚，眼中尽是痛苦，“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醒来时，我和意映相拥而眠。”
    夭淡淡：“你应该是中了迷失神志和催发情欲的药。可你跟我学习过很长一段日子的医术，怎么会那么容易中了意映的药？”
    璟的手紧握成拳头，似乎满腔愤怒，却又无力地松开：“是奶奶给我下的药。”至亲的设计，让他连愤怒都无处可以发泄。
    夭有点惊诧，轻声：“竟然是太夫人。”
    璟痛苦地弯着身子，用手捂住脸：“意映告诉我，她只是想做我的妻子，如果我想杀了她，可以动手。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她，可我更应该杀了的是自己……我从她屋内逃出，逃到了轵邑，却不敢去见你，躲在离戎昶的地下赌场里，日日酩酊大醉，十几日后，离戎昶怒把我赶到祝融府，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去了高辛。”
    夭想，难怪那三个月来，璟很反常，一直没有联系她。
    璟：“我本想寻个机会告诉你这事，可你要赶着为奶奶制药，一直没机会。等你制完药，没等我和你坦白，意映就、就晕倒了……夭，对不起！”
    夭沉默了半晌，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少让我觉得我没有看错你，我的信任没有给错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你也不要再怨怪自己了。”
    夭摘下脖子上戴的鱼丹紫项链，轻轻放在了璟面前：“太夫人应该近期会为你和意映举行婚礼，到时，我就不去恭贺你了，在这里提前祝福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璟霍然抬头，盯着夭。
    水晶盆里，阿念刚才变幻的荷花正在凋零，一片片花瓣飘，一片片荷叶枯萎，隔着凋敝的残荷看去，夭端坐在榻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不过是一个水晶盆的距离，却像是海角天涯。
    璟的手簌簌轻颤，默默拿起鱼丹紫，向着殿外走去。他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颛顼起居的殿堂。
    丰隆看到璟失魂魄的样子，为了调解气氛，开玩笑地：“颛顼，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我看你身边一堆女人，也没见你怎么样，璟才两个女人，就弄得焦头烂额、奄奄一息了。你赶紧给璟传授几招吧！”
    颛顼笑了笑，璟却什么都没听到，面如死灰、怔怔愣愣。
    颛顼对丰隆：“今日是谈不了事情了，你送他回去吧！”
    丰隆叹了口气，带着璟离开了。
    十几日后，在涂山太夫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青丘涂山氏匆匆放出婚礼的消息，涂山族长不日将迎娶防风氏的姐。
    这场婚礼仓促得反常，但涂山太夫人将一切因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自己时日无多，等不起了。
    众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赞防风意映孝顺，为了太夫人，连一生一次的大事都愿意将就。
    颛顼收到涂山长老送来的请帖，命潇潇准备了重礼，恭贺涂山族长大喜，人却未去。
    颛顼明明知道，夭和璟分开了，他更应该心拉拢璟，往常行动不得自由，现在能借着涂山族长的婚礼，亲自去一趟青丘，对他大有好处，可颛顼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一方面又无法克制对这场婚礼的厌恶。最后，他索性把一切拜托给了丰隆，自己留在神农山，陪伴夭。
    午后，夭倚在暖榻上，和颛顼、阿念话，她拎着涂山氏的请帖，问道：“帮我准备贺礼了吗？”
    颛顼淡淡：“准备了。”
    阿念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都不肯去青丘？这可是涂山族长的婚礼……”
    “阿念，别了！”颛顼微笑着打断了阿念的话。
    明明颛顼神情温和，阿念却有点心悸，不敢再开口。
    夭看着水漏，默默计算着时辰，马上就要是吉辰了。此时，璟应该已经和意映站在喜堂中。
    水漏中的水一滴滴下，每一滴都好似毒药，到了夭心上，腐蚀得她的心千疮百孔。夭知道自己不该想，却如着了魔一般，盯着水漏，一边算时间，一边想着璟现在该行什么礼了。
    涂山府肯定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璟一身吉服，和意映并肩而站。
    礼官高声唱和：一拜天地！
    璟和意映徐徐拜倒……意映如愿以偿，肯定心花怒放，可璟呢？璟是什么表情……夭突然觉得心一阵急跳，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跳得眼前的幻象全部散开。
    颛顼问道：“你不舒服吗？”
    夭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气闷，突然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夭匆匆出了殿门，颛顼忙拿了大氅，裹到夭身上。
    夭站在庭园内，仰望着蓝天，为什么相柳突然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还是因为他此时正在青丘，亲眼看着璟和意映行礼，想到了她不会好受？他是在嘲笑她，还是想安慰她？
    颛顼问：“你在想什么？”
    夭：“我突然想起种给相柳的蛊，我身体的痛，他都要承受，那我心上的痛呢？他也需要承受吗？他他是九命之躯，我身体的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心呢？心他只有一颗吧！”
    颛顼按住夭的肩膀，严肃地：“我不管你之前在清水镇和他有什么交往，但不要和相柳走近！”
    夭苦涩地：“我明白！”
    颛顼：“虽然你一再那蛊没有害处，但等你病好后，再仔细想想，如果能解除，最好解除了。”
    “嗯！”
    夭仰望着蓝天，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在和另一颗心一起跳动。那些强压着的痛苦，也许因为有了一个人分担，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夭的病渐渐好了，她又开始做毒药。
    生病的这段日子，颛顼代她收了不少灵草灵药，夭没吃多少，正好用来调制毒药。
    夭谈笑如常，可她做的毒药全是暗色调，黑色的蝙蝠、黑色的葫芦、黑色的鸳鸯、黑色的芙蓉花……一个个摆放在盒子里，看上去简直让人心情糟糕透顶。但通过制作这一个个黑暗无比的毒药，夭却将痛苦宣泄出来一些。
    春暖花开时，夭带阿念去轵邑城游玩。
    阿念被贩用柳枝编织的玩意儿吸引，打算挑几个拿回去装东西，夭让海棠和珊瑚陪阿念慢慢选，她悄悄走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毒药寄给了相柳。
    想到相柳看到毒药时的黑云压顶，夭忍不住嘴角抿了丝浅笑。
    夭返回去找阿念时，看到阿念竟然和馨悦、丰隆在一起。
    馨悦埋怨夭：“你有了亲妹妹，就不来找我玩了，连来轵邑城，都不来看我。”
    夭忙把责任都推到颛顼身上：“颛顼不让我随便乱跑，要我好好休养，今日是我生病后第一次下山，打算过一会儿就去找你的。”
    馨悦这才满意，亲热地挽住夭的胳膊：“既然来了，就别着急回去，到我家吃晚饭，我派人给颛顼送信，让他一起来。”
    阿念立即挽住夭的另一只胳膊，不停地扯夭的袖子，暗示她拒绝。
    馨悦立即察觉了阿念的动作，睨着夭：“你难道打算和我绝交吗？”
    夭头痛，求救地看向丰隆，丰隆咳嗽了两声，转过身子，表明他爱莫能助。
    夭干笑了几声，对阿念：“我们就去馨悦家里玩一会儿，等吃完晚饭，和颛顼一起回去。”
    馨悦笑起来，阿念噘嘴，不满地瞪着夭，夭悄悄捏她的手，表明还是咱俩最亲，阿念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夭怕阿念和馨悦闹起来，根本不敢现在就去祝融府，只得借口想买东西，带着两人在街上闲逛。大街上人来人往，阿念和馨悦还能收敛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颛顼赶来，夭立即冲到颛顼身边，咬牙切齿地：“从现在开始，阿念和馨悦都交给你了，不许她们再来缠我！”夭一把把颛顼推到馨悦和阿念中间，去追丰隆。
    丰隆笑着祝贺夭：“终于逃出来了，恭喜！”
    夭没客气地给了他一拳：“见死不救！”
    丰隆：“没办法，我最怕应付女人了。”
    丰隆回头看，不知道颛顼了什么，馨悦和阿念居然都笑意盈盈，丰隆不禁叹服地：“还是你哥哥厉害啊！”
    夭回头看了一眼，扑哧笑了出来：“估计他是拿出了应付各路朝臣的魄力和智慧。”
    到了祝融府，也不知馨悦是真的想热情款待颛顼和夭，还是存了向阿念示威的意思，一个仓促间准备的晚宴，居然十分隆重。在馨悦的指挥下，整个府邸的婢女仆役进进出出，鸦雀无声，井井有条。
    阿念本来还不当回事，可当她知道馨悦的母亲常年住在赤水，整个祝融府其实是馨悦在打理，她看馨悦的眼神变了。祝融府看似只是一个城主府邸，可整个中原的政令都出自这里，所有中原氏族的往来，和轩辕城的往来，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要馨悦在背后打理，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至少阿念知道她就完全没有能力做到。
    阿念沉默地用饭，因为她的沉默，晚宴上没有起任何风波，众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晚宴结束后，丰隆和馨悦送颛顼三人出来，丰隆和颛顼走在一旁，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夭她们虽然距离很近，却什么都听不到，显然是丰隆或者颛顼下了禁制，看来谈的事情很紧要。
    回到紫金宫，潇潇和金萱都恭候在殿内，颛顼对夭和阿念：“我要处理一点事情，你们先去洗漱，洗漱完到夭那里等我，我有话和你们。”
    夭和阿念答应了，各自回去洗漱。
    夭洗漱完，珊瑚帮着她绞干了头发，阿念才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急急忙忙地问道：“姐姐，哥哥要和我们什么？”
    海棠拿了水晶梳子，一边给阿念梳理头发，一边慢慢地用灵力把阿念的头发弄干。
    夭：“不知道，只是看他那么慎重，应该是重要的事。”
    颛顼走进来，海棠和珊瑚都退了出去。
    阿念紧张地看着颛顼：“哥哥，你到底要什么？”
    颛顼看了看阿念，目光投向夭：“我是想和你们，我要娶妻了。”
    “什么？”阿念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你、你……你要娶馨悦？”
    “不是。”
    “不是？”阿念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颛顼道：“我要娶曋氏的嫡女，不是我的正妃，但应该仅次于正妃。”
    阿念茫然地看向夭，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夭解释道：“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一，而且是六大氏中最强大的一个氏族，以前神农国在时，神农王族都要常和他们联姻。”
    阿念问道：“馨悦知道吗？”
    颛顼：“现在应该知道了，丰隆会告诉她。”
    阿念低声问：“哥哥的事情完了吗？”
    “完了。”
    “那我走了。”阿念飞快地跑了出去。
    颛顼看着夭，面容无悲亦无喜。夭拿出了酒：“你想喝酒吗？我可以陪你一醉方休。”
    颛顼苦涩地笑着，接过夭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夭：“曋氏的那位姐我见过，容貌虽比不上潇潇和金萱，但也很好看，性子很沉静，据她擅长做女红，一手绣功，连正经的绣娘见了都自愧不如。”
    颛顼没有吭声，只是又喝了一大杯酒。
    夭：“你如果娶了曋氏的姐，就等于正式向舅舅们宣战了，你准备好了？”
    颛顼颔首。
    夭缓缓道：“外爷对中原的氏族一直很猜忌，因为不是你的正妃，外爷会准许，但毕竟是你正式娶的第一个女人，怕就怕在舅舅的鼓动下，那些轩辕的老氏族会不满，诋毁中伤你，万一外爷对你生了疑心，你会很危险……”
    颛顼：“我明白，但这一步我必须走，我必须和曋氏正式结盟。”
    夭伸出手，颛顼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凉。
    夭用力抓住颛顼的手，一字字：“不管你做什么，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你活着！”
    颛顼也用力握住夭的手：“我过，我要让神农山上开满凤凰花。”
    夭举起酒杯，颛顼也举起了酒杯，两人相碰一下，喝干净。
    颛顼放下了酒杯，对夭：“我很想和你一醉方休，但我还有事要处理。”
    夭摇摇酒杯：“你去吧！只要你好好的，反正我一直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机会喝酒。”
    颛顼终于释然了几分，叫道：“夭……”
    夭歪头看着他，颛顼沉默了一瞬，微笑着：“婚礼上，不要恭喜我。”
    “好！”夭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甚至可以是颛顼的屈辱。
    颛顼转身，头未回地疾步离去。
    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啜着。
    喝完后，她提起酒坛，去找阿念。
    海棠看到她来，如释重负，指指帘内，退避到外面。
    夭走进去，看到阿念趴在榻上，呜呜咽咽地低声哭泣着。
    夭坐到她身旁，拍拍阿念的肩膀：“喝酒吗？”
    阿念翻身坐起，从夭手中抢过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一边咳嗽一边：“还要！”
    夭又给她倒了一杯：“现在回五神山还来得及。”
    阿念：“你以为我刚才没想过吗？我现在是很心痛，可一想到日后再看不到他，他却对别的女人好，我觉得更痛，两痛择其轻。”阿念就像和酒有仇，恶狠狠地灌了下去，“这才是第一次，我慢慢就会适应。”
    夭叹气：“你没救了！”
    阿念哭：“这段日子，哥哥从不避讳我，常当着我的面抱金萱，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肯定和你一个想法，想逼我离开。在五神山，我只有思念的痛苦，没有一点快乐，在哥哥身边，纵然难受，可只要他陪着我时，我就很快乐。即使他不陪我时，我想着他和我在一起时过的话、做过的事，也很快乐。”
    夭忽而发现，阿念从不是因为颛顼即将成为什么人、拥有什么权势而爱慕他，而其他女人，不管是金萱，还是馨悦，她们或多或少是因颛顼的地位和握有的权势而生了仰慕之心。
    夭问道：“阿念，如果……我是如果现在颛顼还在高辛，是个空有王子头衔，实际却一无所有的男人，你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阿念一边抹眼泪，一边狠狠地瞪了夭一眼：“你一这个，我就恨你！如果不是你，哥哥就不会回轩辕。他永远留在高辛，那多好！”
    夭肯定，如果颛顼是留在高辛的颛顼，馨悦绝不会喜欢颛顼。馨悦要的是一个能给予她万丈光芒的男人，而阿念要的是一个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阿念爱错了人，可她已经无法回头。
    夭抱住了阿念。
    阿念推她：“你走开！我现在正恨你呢！”
    夭道：“可我现在觉得你又可爱又可怜，就是想抱你！”
    阿念抽抽噎噎地：“我恨你！我要喝酒！”
    夭给阿念倒酒：“喝吧！”
    夭本来只想让阿念醉一场，可阿念絮絮叨叨地着她和颛顼的往事，夭想起了璟，平日里藏起的悲伤全涌上了心头，禁不住也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稀里糊涂地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