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

    人转迢迢路转长
    寒冷的冬季过去，温暖的春天来临。
    麻子的二闺女做周岁宴，六去糕点铺子买些糕点，打算明天带给春桃和大妞。
    提了糕点，掏钱时，却发现忘带钱了，六正想去问轩借点钱，璟走到他身旁，帮他把钱付了。
    六把糕点塞到他怀里，“你买的，那就你吃吧！”完就要走，轩却看到了他们，大声招呼：“六、十七。”
    六无奈，只得走进了酒铺子，铺子里没有客人，轩自己一人喝着闷酒，摆弄棋子。六坐下，璟跟在他身后进来，也坐了下来。
    轩：“下一盘？”
    六最近刚跟轩学会下棋，手发痒，“下就下。”
    “不是和你，我是和他。”轩指指璟，六棋品非常差，子慢，还喜欢悔棋，轩和他下了几次，就下定决心再不自找苦吃。
    六不满，“你瞧不起我！”
    “我是瞧不起你！”轩丝毫不掩饰对六的鄙视，却很是谦虚地问璟：“怎么样，下一盘？一直听闻你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儿，却一直没有机会讨教。”
    璟侧了头，认真地问六：“和他下吗？”
    “下不下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听你的，你下，就下，你不下，就不下。”
    六想板脸，可唇角又忍不住微微地上翘，半晌没吭声，璟只专注地看着六。
    轩敲几案，“喂、喂……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
    六没好气地反驳，“谁和他好了？”
    璟温和地：“我们好，和你无关。”
    两人都看着轩，只不过六横眉怒目，璟清清淡淡。
    轩笑起来，对六：“不管好不好，反正他听你的，让他和我下一盘。我听闻他大名久矣，却一直没有机会。”
    六眼珠子骨碌一转，“我也要玩。”
    轩无奈，“成，你来子，让他指点。”
    六拿起一枚棋子，看璟，璟低声了一句，六把棋子放好。
    轩一边谈笑，一边跟着了棋子。
    几子之后，轩就明白璟绝不是浪得虚名。有人来买酒，轩不耐烦招呼，打发一个侍从坐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一子又一子，轩渐渐地不再谈笑，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棋盘。人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更是人生一件酣畅事。轩的棋艺是黄帝传授，刚学会时，与他对弈的就都是大荒内的名将能臣，以致轩现在罕逢对手，很多时候他下棋都只露三分，今日却渐渐地开始全心投入。
    轩下一子，只觉自己走了一步好棋，正期待璟的应对，却看到璟了一句话。六对璟摇头，指指某处，“我觉得应该下在这里。”
    璟微微一笑，竟然丝毫不反驳，“好，就下那里。”
    六高兴地了子，轩大叫：“我允许你悔棋，你重新子。”
    六：“我想好了，就下这里。”
    轩眼巴巴地看着璟，劝道：“你再想想。”
    六不耐烦地：“你烦不烦？我想悔棋的时候，你不许我悔棋，我不想悔棋的时候，你却不停地让我悔棋。”
    轩只觉胸内憋闷难言，这就好像满怀着期待、兴冲冲地抖开一袭华美的锦缎，却发现被老鼠咬了个洞。轩下棋子，心内已经在想几子之后可以定输赢。
    璟在六耳旁低声了一句，六把棋子放下。
    轩轻轻咦了一声，感觉正失望于锦缎被老鼠咬了个洞，却又发现老鼠洞在边角上，并不影响裁剪衣衫。轩想了想，下棋子。
    璟对六低声耳语，六摇头，“你的不行，我想下那里。”
    “好，那里很好。”璟依旧只是微微一笑，一口赞成，好像六真的棋艺高超，走的是一步妙棋，而不是臭到不能再臭的臭棋。
    六得意扬扬地下了棋子。
    轩现在的感觉是刚庆幸老鼠洞在边角上，可又发现了一个老鼠洞，他对六：“我真诚地建议你悔棋。”
    六瞪着他：“不悔！”
    轩只能子。
    璟低语，六子，轩快速地子。璟又低语，六再子，轩子……三子之后，轩再次看到那个老鼠洞又被挤到了边角，他心内又惊又喜。
    璟低语，六又摇头，发表真知灼见，“那里。”
    “好。”
    六把棋子下。轩已经懒得再话，继续子，只好奇璟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一个多时辰后，一盘棋下完，璟输了。
    赢了棋的轩很郁闷，输了棋的璟却嘴角噙着笑意。
    六问璟：“是不是因为我走的那几步，你才输了？”
    “不是，你走的那些都很好，是我自己走的不好。”
    六喜滋滋地笑，轩无力地用手撑着头。
    六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他笑眯眯地：“赢者请客，听北街上新开了一家烤肉铺子，我们去吃吧。”
    “好。”璟答应得很快，轩怀疑当璟面对六时，大脑中压根儿没有不字。
    轩指着自己，“我还没答应。”
    璟看着他，诚恳地：“输者请客，谢谢你。”
    轩忍着笑，瞅了六一眼，“好嘞！”
    三人出了铺子，沿着街道边边走，其实就是六和轩打嘴皮子仗，璟安静地听着。六得开心，璟眉眼中也都是笑意。
    突然，有人高声吆喝着让路，他们三人也随着人潮，站到了路边。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帘子十分特别，没有绣花草，也没有绣飞禽走兽，而是绣着金色的弓箭。马车后跟着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骑着马，背着弓箭，带给人很大的威压。
    往日里最大胆的亡命之徒都沉默地看着，长街上的人群也收敛了声音，只低声议论。
    璟在看到马车的刹那，眉眼间的笑意褪去，垂下了眼眸，僵硬地站着。
    六：“什么人物？看上去真是太厉害了！”
    轩看了一眼璟，没有话。
    六又问：“为什么帘子要绣弓箭呢？”
    轩：“那是防风氏的徽记，防风氏以箭术传家，传闻他们的先祖能射星辰。不是每个子弟都有资格在用具上绣弓箭，大也有严格规定，这幅弓箭表明车内人的箭术非常高超。”
    六赞叹，“难怪镇子里的亡命之徒们都敬畏地看着。”六觉得防风氏这名字很熟，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璟。
    璟的样子，让六轰然想起了原因，他立即扭回了头，低声问轩：“那是涂山未过门的二夫人吗？”
    轩：“应该是。”车帘上有防风氏的弓箭徽记，车厢边角有涂山氏的九尾狐徽记，除了涂山二公子的未婚妻防风姐，再无其他可能。
    马车驶过，人潮又开始流动，他们三人却依旧站着。
    六笑嘻嘻地对璟：“既然你的未婚妻来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告辞！”
    六抓着轩离开了。璟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长街拐角。
    静夜匆匆跑来，“总算找到您了。公子，防风姐来了。”
    璟沉默地站着，静夜低声：“公子，回去吧！防风姐正等着见您。”
    璟眼中俱是黯然，默默地走着。
    静夜：“这些年，公子一直没有消息，知道实情的人都劝防风姐退婚，可她坚决不肯，一直留在青丘，等着公子。虽然没有过门，可已经像孙媳妇那样服侍太夫人，为太夫人分忧解劳。公子执意留在清水镇，不肯回去，太夫人非常生气，防风姐在家里一直帮着您话，还特意赶来见您。”
    璟依旧不话，静夜心内无限怅惘。公子以前是个言谈风趣的人，可失踪九年，回来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静夜曾派人打听过，公子在回春堂住了六年，中间有三年的空白。可公子从来不提，太夫人特意写信询问，他也只是回复忘记了，他恢复记忆时就已经在回春堂做学徒了。静夜和所有人一样，都认定是大公子动的手脚，可公子不开口，他们没有人敢行动。
    静夜有时候很怀念以前的公子，处理生意时圆滑周到，私下相处时温柔体贴，不像现在，漠然得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但不管如何，公子平安回来了。
    到了门口，璟停住了步子。静夜倒也能理解，他们虽然早有婚约，却从未见过面，是完全的陌生人也不为过。
    静夜低声道：“防风姐喜欢射箭，公子以前设计过兵器；防风姐喜欢游览天下山水，公子很擅长画山水；防风姐喜欢北地劲歌，公子可以用笛子为她吹北地歌曲。哦，对了，防风姐的棋艺很好，连她的兄长都下不过她，公子可以和她对弈……”
    璟走进府邸，仆人们一迭声地奏报。在侍女的搀扶下，一个水红裙衫的女子走了出来，身材高挑健美，眉不点而翠，唇不染自红，她姗姗行礼，仪态万千。璟却低垂着眼，只是客气疏远地回礼。
    饭馆里，轩与六吃肉喝酒，轩问六：“你怎么收留的那位？”
    六睨他，“我不信你没去查过。”
    “的确派人查了，但你把麻子和串子教得很好，他们没有泄露什么。串子被灌醉后，也只出他受了很重的伤，是你把他捡回去的，连具体什么伤都没清楚。”
    六笑道：“倒不是串子不肯，而是当时从头到尾我一手包办，串子的确不清楚。”
    “我听他声音喑哑，也是那次下的伤？”
    “你不停谈论他做什么？”
    “因为涂山氏生意遍布大荒，而他关系到涂山氏将来的立场，决定着涂山氏和我是敌是友。”
    “那你和他去套近乎啊！你和我唠叨什么？”
    “他听你的。”
    六嗤笑，“你把下棋和家族大事相提并论？他听我的，不过是欠了我一命之恩，所以听可以听的。”
    轩叹了口气，放弃了心里的打算。的确如六所，六年的恩情可以让璟对六另眼相看，却绝不可能让璟为六去改变涂山氏的立场。
    六：“你赶紧离开吧，相柳随时会出现。”
    轩举起酒杯，眼中有傲然，“你把相柳看得厉害没错，可你不该把我看得太弱。”
    六拱手道歉，“好，好，好！你厉害！”
    轩笑起来，“单打独斗，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应该差远了。”轩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靠的是这个。”
    六一口肉差点喷出来，“不就是仗势欺人，倚多为胜吗？”
    “那也是我有势可倚仗，有亲信可倚靠。你以为势力不需要经营，亲信不需要培养？”
    六不话了，好一会儿后问：“这些年，很辛苦吧？”
    轩几分意外地看六，他正低着头在切肉，看不清楚神情，轩淡淡道：“还好。”
    两人吃完，一起回家，轩回了酒铺，六却没有回医馆，而是从药田里穿过，去了河边。
    他在河边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进河里，将自己浸入水中。
    春日夜晚的河水依旧有寒意，六提不起力气动，由着水流将他冲下。水势高低起伏，河道蜿蜒曲折，在水里待的时间久了，水的寒意渐渐地从皮肤渗入心里。
    六依旧不想动，直到身体撞在一块石头上，他才下意识地扒住石头，爬到石头上。凉风一吹，他身子冰冷，轻轻打战，他对自己：“看到了吗？这就是顺心而为的下场，冻死了你，也只是你自己的事。”
    六跳进了河里，奋力划水，逆流而上，身子渐渐暖和，一口气游到医馆，湿淋淋地爬上岸。
    进了屋子，六麻利地脱掉衣服，擦干身体，钻进被窝。
    被子是冷的，还有点潮，六蜷缩着身子，觉得睡得很不舒服，翻来覆去半晌都没有办法入睡。他不禁骂自己：“玟六！你可别太娇气！我告诉你，谁离了谁，日子都照过！”
    骂了，也睡不着。
    六安慰自己，最后总会睡着！
    这几日，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涂山二公子和防风姐。六索性不出门，可是躲在家里也躲不掉。
    吃晚饭时，桑甜儿和串子也聊起了涂山二公子和他的未婚妻防风姐。
    桑甜儿兴奋地：“我看到防风姐了，生得真好看，我看了都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看着娇滴滴的，走路都需要婢女搀扶，可听人家箭术高超，能百里之外夺人性命，那位二公子可真是好福气！”
    串子纳闷，“我们清水镇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些世家的公子和姐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桑甜儿笑道：“管他干什么呢？难怪涂山氏急着想办婚礼，任谁有个那么美丽温柔的未婚妻，都想赶紧娶进门。”
    六放下碗，“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沿着青石道走到河边，六坐在石头上发呆。他摘下一枝野花，把花瓣一片片撕下，丢进水里。
    突然，白雕呼啸而下，六一声惊呼未发出，已经被相柳抓到了雕背上。
    六挥挥手，嬉皮笑脸地：“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如果轩死了，我会更好。”
    六不敢话，紧扣着相柳的胳膊，怕他翻脸就翻脸，把自己扔下去。
    白雕飞到了他们以前来过一次的葫芦形状的湖上，未等白雕降，还在云霄中，相柳竟然拽着六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六骇然，如八爪鱼般抓住相柳的身子。
    耳畔风声呼啸，相柳看着他，冷冷问：“拿你做垫子，如何？”
    六拼命摇头，眼含哀求，相柳不为所动。
    疾速坠，好似下一刻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就在要砸到水面的刹那，相柳一个翻身，把六换到上方。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没入了水中，滔天巨浪溅起。
    即使相柳卸去了大部分的撞击，六仍被水花冲击得头昏眼花，全身酸痛。
    因为手脚太痛，使不上力气，他再抓不住相柳，身子向下沉去。
    相柳浮在水中，冷眼看着他向着湖底沉去。
    六努力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眼前渐渐黑暗，就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口鼻中涌进水时，感觉到相柳又抱住了他，冰冷的唇贴着他的，给他渡了一口气。
    相柳带着他像箭一般向上冲，快速地冲出了水面。
    六趴在相柳肩头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鼻子里、眼里都是水。
    半晌后，六才沙哑着声音，边喘边：“你要想杀我，就痛快点。”
    “你只有一颗头，只能死一次，只死一次太便宜你了。”
    相柳身子向后倒去，平躺在水面，六依旧全身发痛，不能动弹，只能半趴在他身上。
    相柳扯扯六的胳膊，“痛吗？”
    “他会很痛。”
    相柳笑，“这蛊真不错，只是还不够好。”
    六问：“如果这是连命蛊，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吧？”
    “嗯，可惜只是疼痛。”相柳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六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们随着湖水荡漾，水支撑了一切，全身无一处需要用力，十分轻松。
    相柳问：“既然那么稀罕他，为什么不解了蛊？”
    六不回答，思量了好一会儿，想着他是妖怪，虫虫兽兽的应该算是一家，也许知道点什么，于是道：“不是不想解，而是解不了。上次我受伤后，你给我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蛊发生了变化。他提出解蛊，我还哄他等他离开时就给他解，最近我一直在尝试从他体内召回蛊，可完全不行。”
    相柳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不想死，就不要再强行召回了，唯一能尝试的方法就是把蛊引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祸害别人。”
    六认真地：“我唯一想祸害的就是你。”
    相柳轻声而笑，“那就把蛊引到我身体里来吧。”
    六讥笑，“你有这么好心？”
    “我会在他离开清水镇前杀了他，你就不用烦恼如何解蛊了。”
    六感觉脚不再发抖了，滑下他的身子，慢慢地游着，“杀他能匡复神农吗？”
    “不能。”
    “他上过战场，屠杀过神农士兵吗？”
    “没有。”
    “他和你有私人恩怨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杀他？”
    “立场。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底下，不去杀他，好像良心会不安。”
    “你有良心？”
    “对神农还是有点的。”
    “可笑！”
    “是很可笑，以至于我都觉得自己可悲，如果没有这点良心，也许我真就去找黄帝谈谈，帮他去灭了高辛。”
    六沉默了，看着头顶的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子。良久后，他问：“共工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个妖怪长出良心？”
    “他是个傻子！”相柳沉默了一下，又，“是个可悲的傻子，领着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
    六：“其实最可悲的是你！他们是心甘情愿，并不觉得自己傻，只觉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对子孙，死时也壮怀激烈、慷慨激昂！你却是一边不屑，一边又做。”
    “谁让我有九个头呢？总会比较矛盾复杂一些。”
    六忍不住大笑，狠狠地呛了口水，忙抓住了相柳的胳膊，“你、你……不是都你最憎恶人家你是九头怪吗？九头是你的禁忌，有人敢提，你就会杀了他。”
    “你还活着。”
    六嘟哝：“暂时还活着。”
    “我憎恨的不是他们谈论我是九头怪，而是他们心底的鄙夷轻蔑。我允许你提，是因为……”相柳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水面上，看着六，“你嘴里调侃取笑，可心中从不曾认为九头妖就怪异。”
    六微笑着：“因为我曾比你更怪异。”
    “所以你躲入深山，不敢见人？”
    “嗯。”
    相柳抬手，轻轻地抚过六的头。六吃惊地看着相柳，“我们这算月下谈心、和睦相处吗？”
    相柳：“在你下次激怒我前，算是。”
    六叹气，“和睦时光总是短暂，就如人世间的欢愉总是刹那。花开则谢，月圆则亏，但凡世间美好的东西莫不如此。”
    相柳讥嘲，“是谁过再美丽的景致看得时间长了也是乏味？”
    六但笑不语。
    天快亮时，六才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家。
    他边擦头发，边琢磨着今天没有病人要出诊，医馆里有桑甜儿应付，他应该还能睡一觉，于是拴好门，打算睡到中午。
    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听到串子拍门，聒噪地叫他，他骂了声“滚”，串子的声音消失了。
    没过多久，又听到有人叫他，六大骂“滚”，把被子罩在头上，继续睡觉。
    门被踹开，六气得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抓起榻头的东西，想砸过去，却看见是阿念。她满脸泪痕，怒气冲冲地瞪着六。
    六立即清醒了，翻身坐起，“你来干什么？”
    阿念未语泪先流，吼着：“你以为我想来吗？我巴不得永远不要看见你这种人！”
    六脑子里一个激灵，从榻上跳到地上，“轩怎么了？”
    阿念忙转过了身子，“哥哥受伤了，医师止不住血，哥哥让我来找你。”
    六抓起衣服，边穿边往外跑，他明白相柳昨晚为什么来见他了，可不是为了月下谈心，当他痛得全身失去力气，没有办法动弹时，轩肯定也痛得无法行动。可是轩已经有戒备，相柳又和六在一起，有什么人能突破轩的侍从，伤害到轩？
    跑到酒铺子，六顾不上走正门，直接从墙头翻进了后院。
    几个侍从围攻过来，海棠大叫：“住手！”
    六问：“轩在哪里？”
    海棠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我来。”
    屋子外设置了型的护卫阵法，六随着海棠的每一步，走进了屋子。轩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昏睡，面色白中泛青。
    海棠轻轻摇醒了轩，“回春堂的玟六来了。”
    轩睁开眼睛，阿念哭着问：“哥哥，你好一点没有？”
    轩对她微笑，温柔地：“我没事，你昨夜一晚没睡，现在去好好睡一觉。”完，他看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走过去，连哄带劝地把阿念带了出去。榻旁站着一个老头，轩对六介绍：“这位是医师坞呈。”
    六强压着心急，作揖行礼，“久闻大名。”坞呈也是清水镇的医师，不同的是他非常有名，尤其善于治疗外伤，看来他是轩的人。
    坞呈没有回礼，只是倨傲地下令：“你来看一下伤。”
    六坐到榻旁，拉开被子，轩的右胸上有一个血洞，伤口并不大，血却一直在往外流。坞呈解释：“昨日夜里，有人来袭击，侍从们护住了主上，但从天外忽然飞来一箭，主上又突然全身酸痛，无法闪避。幸亏有个侍卫拼死推了主上一下，箭才没有射中左胸要害，而是射在右胸。中箭后，侍从立即来找我，我查看后，觉得没有伤到要害，应该没有大碍，可是从昨夜到现在血流不止，如果再不能止血，主上的性命就危矣。”
    六低着头查看伤口，坞呈：“我用了上百种法子试毒，没有发现是毒。”
    六问：“箭呢？我想看看。”
    坞呈把一个托盘递给六：“在这里。”上面有两截断箭。
    坞呈：“是很普通的木箭，在大荒内任意一个兵器铺子都能买到。”
    六：“不可能普通，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射出的箭，力道一定大得可怕。如果只是普通的木箭，早就承受不住，碎裂成粉末，根本不可能射中轩。”
    坞呈：“主上也这么，但已让最好的铸造师检查过，的确是非常普通的箭。”
    六抚摸过箭矢，问轩：“你仔细想想，箭射入身体的刹那，你有什么感觉？”
    轩闭上了眼睛，在努力回忆，“那一瞬，身体酸痛，胸口窒息般地疼痛，不能行动……冷意！我感觉到一股冷意穿过身体。”
    六想了一会儿，对轩：“你去过极北之地吗？”
    轩笑着：“没有，你去过吗？”
    “我去过。那里终年积雪，万古不化。雪一层层地压下去，变成了冰，冰一层层压下去，形成了冰山。冰山比大荒内的石头山都坚硬，锋利的刀剑砍上去，只会有淡淡的粉末溅起，经过千万年，在一些巨大的冰山内，会凝结出冰晶，犹如宝石般晶莹剔透，却比铁石更坚硬，会散发出极寒之气。”
    坞呈十分着急轩的伤势，可六竟然和轩起了大荒内的风物，坞呈不禁道：“主上你懂医术……”
    轩盯了他一眼，坞呈不敢再多嘴，却心有不甘，低头道：“主上，伤要紧。”
    轩问六：“这冰晶会融化吗？”
    六：“平时不会，但既然是冰中凝聚，自然有可能融化。”
    轩慢慢地：“你的意思是怀疑有人用特殊的法子在普通的木箭上包了一层冰晶，箭射入我身体后，冰晶立即融化了，所以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箭矢。”
    “虽然我不知道如何锻造冰晶，让它们遇血融化，但有极大的可能是这样。”
    “极北之地的冰晶，再加上高明的箭术，是防风氏！一定是防风氏！”坞呈激动地嚷，“老奴这就去找他们！他们做的箭，必定有止血的法子。”
    “站住！”轩唇边带着一分讥嘲，“你怎么证明是防风氏？大荒内会射箭的人不少，难道你就靠这支在任何一个兵器铺都能买到的箭？”
    坞呈不甘地想了一会儿，沮丧地低下了头。如果真是防风氏射出的这一箭，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那位箭术高超的防风姐，一个防风氏还不算难对付，可她的身后还有涂山氏，大荒内的四世家，就是黄帝也不得不顾忌。
    轩问六：“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血流不止？”
    六用手指在他的伤口上蘸了血，放进嘴里尝着。轩看到他的动作，心头急跳了一下，忙稳了稳心神。
    六：“估计冰晶里有东西，冰晶融化后，那东西很快就散在伤口四周，阻止伤口凝结。”
    坞呈眼巴巴地看着六，“会是什么东西？我用了各种灵药，都无法止血。”
    六：“我也不知道。”
    坞呈颓然，几乎要破口大骂，却听六又：“但我知道如何清理掉那些东西。”
    “什么方法？”坞呈满面急切。
    “一切阴暗都会在太阳前消失，蕴含了太阳神力的汤谷水，至纯至净，万物不生。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用汤谷水洗涤伤口，都肯定能洗掉。”
    “汤谷水难以盛放，之前带的一些已经用完了。汤谷远在千万里之外，一路赶去，血流必定会加快，即使以现在的流血速度，主上也根本坚持不到汤谷。”
    六对轩：“我有办法能让血流变得缓慢，只是你恐怕要吃些苦头。”
    轩微笑，“别卖关子了。”
    “在你的伤口里放入冰晶，用冰晶的极寒之气，让血液凝固、血流变慢，但那可是千万年寒冰孕育的冰晶，你会非常冷。”
    “只要能活着，冷有什么关系？但冰晶哪里能有？这种东西藏在冰山中，肯定很难获得，拥有的人肯定很少。”
    坞呈想到清水镇上有个人肯定有，自己都不相信地低声：“去找防风氏要？”
    没想到六赞同地：“对啊，就是去找他们。不过不是要，而是偷。”
    “偷？”
    六站了起来，对轩：“你躺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轩忙：“我派两个人和你一起去。”
    六笑道：“我是去偷，不是去抢。”
    轩缓缓：“虽然你和涂山璟交情非比寻常，但那只是私交。在家族利益前，私交不值一提。其实，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如果不是你体内的蛊，这箭不见得能射中你，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怎么能和我没有关系？好了，别废话了！我走了！”六冲出屋子，快速地翻上院墙，跃了下去。
    六一路急奔，来到了璟现在居住的宅邸前。
    他上前敲门，有仆人来开门，六：“我是回春堂的医师玟六，求见你们二公子。”
    仆人拿眼角扫了他两眼，不乐意地去通报了。
    不过一会儿，两个婢女就来了，非常客气恭敬地行礼，“姐听闻是您，让奴婢先来迎接，公子和姐随后就到。”
    “不敢！”六随着两个婢女进了门。
    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水红曳地长裙的女子快步而来，走到六面前，敛衽为礼。当着仆人的面，她不好直，只道：“谢谢你。”语气诚挚，微微哽咽，让六充分感受到她心中的谢意。
    六作揖，“姐请起。”起身时，借机仔细看了一眼防风姐。即使以最严苛的眼光去打量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姿容仪态俱佳的温婉女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六暗问自己，轩胸口的那一箭真会是她射的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杀轩？相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六心内思绪万千，面上却点滴不显，笑问：“请问璟公子呢？”
    防风姐道：“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我是正好在前厅处理事务，提前一步知道，所以立即迎了出来，只想亲口对你道一声谢谢。”
    六忙道：“我和璟公子很熟，不必多礼，我直接去他那里见他就行了。”
    一旁的婢女都鄙夷地看了六一眼，防风姐却丝毫未露不悦，反而笑道：“可以。”
    防风姐在前领路，带着六去了璟居住的院，也就是六曾养伤的地方。
    璟已经从院子里出来，正急步而行，看到六和防风意映并肩而来，防风意映款款笑谈，六频频点头，画面和谐得让璟觉得刺眼。
    意映看到他，停了步子，温柔地解释：“六公子是要直接来见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六冲璟笑，“我有点私事麻烦你，咱们进去再聊。”
    璟：“好。”
    他转身在前带路，意映走到了他身边，六随在他们身后。璟停了停步子，意映也立即走慢了，六索性装粗人，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东张西望，哈哈笑着，“这墙角的花雕得可真好看，那是什么东西……”
    防风意映柔声解释着，六边听边啧啧称叹。
    待走进院子，六继续保持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乡巴佬样子，东张西望，院子里倒依旧是上次的样子，各种各样的鲜花都开着，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却没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冰晶风铃。六十分失望，继而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笨蛋，现在是春天，再被钱烧得慌，也不会把冰晶拿出来悬挂。
    六正踌躇，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防风姐的情况下拿到冰晶，听到璟对防风姐：“意映，你回去吧，我和六有话。”
    六心中想，意映，倒是个好名字。防风姐脸上的微笑好像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温柔地：“那我先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置办酒菜，款待六公子。”
    防风姐对六欠了欠身子，退出了院子。
    璟看着六，六低着头，他那样子，能瞒过防风姐，却瞒不过璟。
    璟温和地问：“你在找什么？”
    六试探地问：“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璟毫不犹豫地：“好。”
    六问：“不管什么都可以吗？”
    “但凡我有，你皆可拿去。若是我没有的，我帮你去寻。”
    六抬起头看他，“我想要两串冰晶做的风铃。”
    璟立即叫来静夜，低声吩咐了两句，静夜匆匆离去。
    璟没有问六要冰晶做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六，双眸犹如黑色的暖玉，洋溢着温暖愉悦，似乎对六肯找他要东西很开心。
    轩提醒了六绝不可相信璟，可六总不相信璟会想杀人，六忽然鼓足勇气，道：“我、我……想……”
    璟微微地身子前倾，想听清楚六什么。他身上的药草香萦绕住了六，六想后退，璟抓住了他的手，“你想什么？”
    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我想请你，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伤害轩。”
    璟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失望，又好似开心，“好。”
    六诧异地抬头，不太能相信地问：“你答应了？”
    璟点了下头，“我承诺过，会听你的话。”
    六想着，看来刺杀轩只是防风意映的意思，璟对防风意映的行动一无所知，这么大的决定防风意映却没有告诉璟？
    六心里冒出几句话，想提醒璟，可想到防风意映是璟的未婚妻，他在璟面前人家的是非显得很卑劣，六实不屑为之，于是把话都吞了回去。
    六抽手，璟却握着不放。
    静夜走进来，看到璟握着六的手，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玉盒摔了。
    她稳着心神，把玉盒交给六，“盒子里装了两串冰晶做的风铃，这些冰晶片都经过特殊加工，寒气已经大大减弱，怕公子有别的用处，所以奴婢还放了两块冰晶。如果灵力不够，千万不要用手直接去拿，可会把手指头冻掉的。”
    六挣脱了璟的手，拿过玉盒，对静夜：“谢谢你。”
    静夜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瞪着六，好似在：东西拿了，就赶紧离开！别再骚扰我家公子！
    六笑着掐了一下静夜的脸，“美人儿，别生气了，我这就走。”
    静夜捂着脸，骇然地看着六，璟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六。
    静夜委屈地叫：“公子，他、他……摸我！”
    六一把抓住静夜的手，“送我抄近路，从后门出去。”
    静夜边走边回头，求救地看向璟，璟吩咐：“他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照做！”
    静夜的眼眶都红了，却不敢违抗，只能带着六，走近路，离开了宅子。
    六回到酒铺子时，坞呈他们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六把玉盒打开，让坞呈从风铃上拽下两片冰晶，心翼翼地放入轩的伤口，伤口周围开始泛白。不过一会儿，就好似蒙着一层薄冰，冻结住了血管，血越流越慢。
    坞呈满脸喜色，“果然有效。”
    六把剩下的冰晶连着玉盒交给坞呈。坞呈顾不上废话，立即命人把轩移上云辇，阿念和海棠上了另一辆云辇。
    阿念下令：“出发！”
    轩叫道：“且慢！六，你过来，我有话和你！”
    六走了过去，轩对六：“这次离开，我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六道：“此地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是不该再回来了。”
    轩：“你曾答应我，离开清水镇时，帮我解除……你和我一起走吧，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必能出人头地。”轩虽然从未和六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当六提出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涤伤口，坞呈他们一点为难之色都没有，六就应该知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世家大族子弟。他的邀请，也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蛊毒，他还可以给六一个男人想要的一切。
    “我要留在清水镇，我喜欢做医师。”六退后了几步，心地，“你现在有伤，答应你的事我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你不要担心，等你伤好后，我会把解除那玩意儿的方法写给你，你手下人才济济，肯定会有高手帮你解决问题。”
    轩并不是个好话的人，可两次相救之恩，让轩决定放六一次。轩叹了口气，“人各有志，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你保重！”
    六向他抱拳，“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坞呈关上了车门，侍从驾驭着坐骑拉着云辇，缓缓腾空，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六仰头，望着那云辇越升越高，渐渐地变成了几个黑点，融入了天尽头的白云中。他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哥哥，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酒铺子关了好几天的门，西河街上的人才知道轩离去了。清水镇上的人都是没有根的人，人们早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对轩的离去很淡然，最多就是男人们喝着酒时，怀念着轩的酿酒手艺，叹息几句再见不到美丽的海棠姑娘。
    可对六而言，轩的离去让他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相柳不再盯着他不放，暗潮涌动的清水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一个月后，酒铺子又打开门，开始做生意，仍旧是卖酒，但生意远不如轩经营时。六每次经过街头时，都会去铺子里买点酒，却再看不到轩虚伪热情的笑容。
    晚上，相柳从雕背上跃下时，看到六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向前，愁眉苦脸地看着河水。
    相柳问：“在想什么？”
    “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那个蛊？轩已经派手下来过一次，索取解蛊的方法。”以轩的身份，蛊不见得会害死轩，却迟早会害死六。六不想自己再被他人利用，只能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解除蛊。
    “和你了，再找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谁会愿意呢？也许轩的某个手下会乐意。”
    相柳淡淡：“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为什么？”
    “你自己养的蛊，你不知道？”
    “我……我是不知道。”六心虚地。
    “你从哪里来的蛊虫？”
    “很多很多年前，我碰到一个九黎族的老妇人。你应该知道，那个传中最凶残嗜血的恶魔蚩尤是九黎族的，自从他被黄帝斩杀后，九黎重归贱籍，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那个老妇人是个没人要的奴隶，又脏又臭，奄奄一息地躺在污泥里，我看她实在可怜，就问她临死前还有什么心愿，她希望能洗个澡，干干净净地去见早死去的情郎。于是我带她到了河边，让她洗了个澡，还帮她梳了个九黎女子的发髻。她给了我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她身无长物，只有这一对蛊，送给我作为报答。她让我离开，然后她就死了，她的尸体召来了很多虫蚁，很快就被吞吃干净。后来，我拿你实在没办法，想起了这颗带在身边多年，却一直没用到的山核桃。我就按照培养蛊虫的方法，用自己的血肉饲养它们，再让其中一只择我为主。另一只，本来是准备给你的，却种给了轩。”
    “你怎么知道培养蛊虫的方法？”
    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个妇人告诉我的啊！”
    相柳冷笑，“胡八道，她若告诉了你饲养蛊虫的方法，怎么会没告诉你蛊叫什么？”
    六也知道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索性摆出无赖的架势，“你管我怎么知道饲养蛊？反正我就是知道一些。”
    相柳：“你的这对蛊比较少见，如果你想解除轩的蛊，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另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那要什么样的人才符合条件？”
    相柳不吭声，一瞬后，才硬邦邦地：“不知道！”
    六不相信，却不明白为什么相柳不肯告诉他，只能试探地问：“你合适吗？”
    相柳不话，六继续试探地：“你是九头妖，引个蛊虫，应该没问题吧？”
    相柳没有否认，六就当作他默认了。
    六兴奋起来，“你过你是九头之躯，即使我身上疼痛，于你而言也不算什么，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蛊引到你身上？”
    相柳负手而立，眺望着月亮，沉默不语，半晌后，：“我可以帮你把蛊引到我身上，但你要承诺，日后帮我做一件事情。只要我开口，你就必须做。”
    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后：“除了要取轩的性命。”
    “好。”
    “也不能害涂山璟。”
    “好。”
    “不会让我去杀黄帝或俊帝吧？”
    相柳没好气地：“我九个脑袋都注水了才会认为你能杀了黄帝和俊帝。”
    六毫不生气，坚持地问：“答案是……”
    “不会！”
    六道：“那成交！”
    相柳伸出手掌，六与他对击了一下，“我发誓，只要相柳帮我解除轩的蛊，我就帮他做一件事情。”
    相柳冷冷地问：“若违此誓呢？”
    六想了想，：“天打五雷轰？粉身碎骨？以你的气性子，肯定都不满意，你吧，想让我什么下场？”
    “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六的背脊蹿起一股寒意，“算你狠！”六举起了手，对天地盟誓，“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他放下了手，拍拍胸口，“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到。”
    相柳的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做不到是你受罪，又不是我受罪。”
    六问：“现在告诉我吧，如何解蛊？”
    “我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如何把蛊引到他人身上？”
    六闭上眼睛，嘴唇快速地翕动，好似在默默地背诵着什么。好一会儿后，他：“有一个法子。你和轩应该在一定距离之内，我才能驱策蛊，现在太遥远了。”按照这个方法，他们必须去一趟高辛的五神山10。可是，相柳的身份却实在不适合跑到高辛的五神山。
    六犯愁，带着几分哀求对相柳：“你可是答应我了。”
    相柳召来白羽金冠雕毛球，飞跃到雕背上，“上来！”
    六心花怒放，赶紧爬上了雕背。
    毛球驮着他们向着南方飞去，一夜半日后，快要到高辛的五神山。
    相柳也知道五神山防守十分严密，即使以他的灵力修为，也不可能不被发现，他放弃了乘坐毛球，带着六跃入大海。
    相柳在海中就像在自己家中，好似鲨鱼一般，乘风破浪地前进，六刚开始还能尽力跟一跟，可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完全跟不上。
    相柳游回六身边，“照你这速度，再游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六不满地：“我再善于游水，也是陆地上的人，你是生在海里的九头妖，你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相柳：“这是俊帝居住的地方，我们只能从海里过去，才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
    相柳无奈地：“你趴到我背上，我带你。”
    六抿着唇，努力忍着笑，这其实是把相柳当成坐骑了。
    相柳似知道他想什么，盯了他一眼，冷冷地：“回清水镇。”竟然一转身，就往北游去。
    六赶紧抱住了他，恰恰抱住了他的腰，“我保证不乱想了。”
    两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相柳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六忙松开了手。
    相柳看了六一眼，“去是不去？”
    “去，去！”六立即爬到相柳背上，伸手搂住相柳的肩。
    相柳：“速度很快，抓紧！”
    六将两手交叉，牢牢地扣住，相柳好像还是怕六抓不住，双手各握着六的一个手腕，嗖一下，像箭一般，飞射而出。
    相柳就如海之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地前进，身姿比海豚更灵巧，比鲨鱼更迅猛，比鲛人更优雅。
    六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由轻盈过。在大海中驰骋的感觉和天空中的驰骋有相似之处，都十分自由畅快，可又全然不同。在天空中，是御风而飞，随着风在自由翱翔；在水中，却是逆水而行，每一步的前进都不得不与水浪搏斗，每一次的纵跃，都是迎着浪潮，翻越过浪峰，再冲进下一个浪潮中，让人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六无法睁开眼睛，只觉得耳旁的水潮如雷一般轰鸣着，好几次，他都差点被浪潮冲走，幸亏相柳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总能再次抱住相柳。
    到后来，六什么都顾不上想，只知道手脚并用，尽力地缠绕住相柳，让自己不被他的速度甩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柳慢了下来。六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身周是密密麻麻的鱼群，相柳和他就藏身在鱼群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分分合合，犹如天空中的彩霞飞舞变幻，六伸出手，它们也不怕，就好似他是同类，从他指尖欢快地游过。
    相柳的声音响在六的耳畔，“我们已经在五神山，和颛顼的距离应该不远了，你可以尝试着把蛊引入我体内。”
    六发现自己的身子下有鱼群托着，行动很容易。六拿出了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咬破自己的中指，挤出心头血，把血液涂抹在半个核桃上，然后把一半血红一半黝黑的山核桃递给相柳，示意相柳像他一样做。
    相柳的大拇指的指甲变尖锐，轻轻在中指划了一下，流出血来。他将心头血涂抹在另一半的山核桃上。
    相柳把血红的山核桃递回给六，六示意相柳把有血口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朝着五神山的某个方向。六：“你放松，如果可能，请在心里欢欣地表示欢迎蛊虫的到来。”
    六双手紧紧地把山核桃夹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着自己体内的蛊。
    没过一会儿，六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可非常诡异的是他还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在跳动，两颗心脏就好似久别重逢的朋友，一唱一和地跳动着。六迟疑地伸手，贴在相柳的胸口，真的是他的心脏。
    六不相信地问：“蛊已经种到你体内了？这么快？”
    相柳鄙视地看着他，“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敢操纵蛊。最厉害的控蛊者可以远隔万里，取人性命，难道你以为那些蛊还像你一样慢吞吞地翻山越岭？”
    “咦？”六感觉到手中的异样，张开手，看到山核桃光彩闪动，竟然在逐渐地融化，变成了点点碎光，如流萤一般绕着六和相柳飞舞着。慢慢地，一半入六手掌，一半在相柳的手掌中，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们的体内。
    六不敢相信地把手挥来挥去，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六的脸色很难看，对相柳：“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蛊好诡异，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他静下心，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他问相柳，“你觉得怎么样？”
    相柳十分平静，看了一眼空中，“我觉得我们该逃了。”刚才引蛊作法，不能完全掩藏住六的气息，已经惊动了五神山的侍卫。
    相柳抱住六，急速地沉入了海底，风驰电掣地向着远离五神山的方向逃去。
    海里所有的鱼群自发自觉地为他们护航，一群群各自成阵，干扰着高辛神兵们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分散开追击。
    相柳却拉着六，在幽深安静的海底潜行。每当六的一口气快断绝时，相柳就会再给他渡一口。
    海底的世界竟然比陆地上更色彩斑斓，各种各样颜色的鱼，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动物。六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相柳也不催他。
    神族喜欢用水母和明珠做灯，六见过很多次水母做的宫灯，却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水母。它身体晶莹透明，曼妙的弧度，真是天然的灯罩，不把它做成灯都对不住它的长相。
    巨大的海螺，红紫蓝三色交杂，像是一座绚丽的宝塔。六忍不住敲了敲螺壳，琢磨着螺肉是什么味道。相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好吃。”
    海底居然也有草原，长长的海草，绿得发黑，随着海浪摇摆，看不到尽头。相柳带着六从海草的草原中穿行时，竟然也有莽莽苍苍的感觉。六还看到一对对海马，悠然地徜徉在海底草原上，惹得六瞪着眼睛看了半晌。
    海底也有各种各样的花，色彩绚烂，形状美丽。六看到一朵像百合的花，蓝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他伸出手去摸，花突然冒出细密的尖锐牙齿，狠狠合拢，差点咬断六的手指。六这才反应过来，所有的花都是动物，等着经过的鱼儿自投罗网。六瞪相柳，你居然也不提醒我！相柳噙着丝笑，握着六的手去触摸那些美丽妖艳的“花”，那些花瑟瑟发颤，却不敢再咬六。六笑呵呵地把“花朵”们蹂躏了一番。
    六知道他们在被高辛的神族精兵们追击，却感受不到危险，因为相柳从容镇静，让他觉得这不是逃跑，而是相柳带他在海底游览。
    他们在海底游了很久，六怀疑至少有十个时辰，但六玩得开心，也不觉得时间漫长。直到完全逃出五神山的警戒范围，相柳才带着六浮出了水面。
    白羽金冠雕毛球飞来，相柳抓着六跃上雕背，驾驭白雕返回清水镇。
    六觉得又困又饿，紧紧地抱住毛球的脖子，对相柳：“我先睡一会儿。”
    六呼呼大睡。
    相柳坐在白雕背上，凝望着云海翻滚，面沉如水，无忧无喜。
    很久后，他看向好梦正酣的六，手慢慢地贴在了自己心口，唇角微微地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