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苏云卿回到家时，苏老爷已经过世五天了。按照惯例，亡人要在家里停灵七天，然后才能下葬。
    回到家后周管家帮苏云卿换好了孝服。她跪在素白的灵堂里，一边哭，一边往火盆里送着白花花的纸钱。
    她昏昏沉沉地凭着一口气撑过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在周管家的强烈要求下，才离开了灵堂。她需要好好休息一晚，因为明天就是父亲出殡的日子了，她必须保证有足够的体力才行。
    吃过晚饭，苏云卿又来到父亲生前住过的房间。如今床榻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显得格外幽暗。她坐在父亲生前躺过的床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她轻轻抚摸着床上的被子，一阵心酸又涌上心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不禁问自己。
    对于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路该怎么走？她一无所知，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迷茫，感到无助。她从心底里渴望有一付肩膀可以依靠，有一双手让她牵。
    “那付肩膀和那双手曾经离我那么近！”她想着。
    记得那天晚上，月儿一边帮她收拾行李，一边向她讲述了好多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有卢盛文借福管家过生日之际，帮她挽回尊严的事；有在她生命垂危之际，他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地守护她的事。
    苏云卿再一次回想起那一晚他真情的告白。
    “云卿小姐，您在里面吗？”苏云卿听到门外有人叫她。
    她出门一看，原来是王姨娘身边的小丫鬟配儿。
    “云卿小姐，姨娘请您过去一躺，说有话要对您说。”配儿说道。
    苏云卿自从回到家以后，她就没见过王姨娘。王姨娘既没在父亲的灵堂守过夜，更不曾在灵柩前磕过头、烧过纸。就好像这个家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因为巴不得看不见她，所以对于王姨娘的无礼，苏云卿选择了忽视。
    “告诉她没空。”苏云卿说完转身又要进屋。
    “小姐，姨娘说她手上有夫人生前用过的东西，想亲手还给您。”配儿说道。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苏云卿收回了脚步。对于王姨娘的任何事情，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包括她的生死。但是只要关系到母亲，哪怕只有这两个字，苏云卿都没有办法拒绝。
    “走吧。”苏云卿说完就跟着配儿朝花园方向走去。
    她们来到花园，绕过那棵大榕树，走进她母亲生前住过的房子。自从王姨娘搬进来以后，苏云卿就再也没来过此地。
    这里有三间正房，中间的是母亲日常起居的地方。左边是她们一起共用的书房，右边那间则是她自己的卧房。
    苏云卿从小就跟着母亲在这里长大。她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成年。她学的每一字、每一首诗、画的每一幅画也都是在这里完成。这里不仅见证了她的成长，也装载她所有的快乐时光。
    今天，当她再次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不觉心潮澎湃。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酸楚。
    进入房间后，她表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但心却早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
    里面的家具、摆设、装饰都与原来一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很多地方都是当年她和母亲亲手布置的，那只她特别喜欢的宋代插花瓶，如今还摆在门口左边的架子上；还有墙上挂着一幅梅花图，那是她十二岁生日时，母亲为她画的。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恍惚间，她好像又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唯一让苏云卿感觉这里不再和从前一样的是房间里散发出来的气味。这里不再有淡雅的龙涎香的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艳俗的脂粉香。
    王姨娘坐在母亲生前常坐的那把高背紫檀椅上，宽大的座椅把她衬托得越发清瘦、单薄了。
    王姨娘皮肤白净，五官也很端正，只是曾经红润饱满的脸颊过早地出现了松弛。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因失去神采而显得平淡无奇。只有细长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影子。嘴角也因为长期的表情习惯而微微向下垂着。
    让苏云卿觉得奇怪的是王姨娘今天画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妆容。一弯柳眉高高扬起，薄薄的嘴唇也因擦了胭脂膏的缘故而显得异常饱满。
    更让苏云卿觉得奇怪的是王姨娘今天不仅没有穿丧服，而且还穿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裙。只是那粉色实在太过娇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王姨娘现在的脸配合在一起。
    而且衣服的款式也很老旧，好像不是新做的衣服。总之这件衣服穿在王娘娘身上总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别扭。
    王姨娘端坐在座位上，也许是因为檀木的质地过于坚硬让她单薄的身体感到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座椅太高，她的两只脚放在地上时有些不够长。总之，她不仅在靠背上垫了一个特别厚的垫子，还在脚底下放了一张小脚蹬，以便使自己的脚放上去，好让膝盖顶往她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