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配

    江妤忙着抄写十遍孝经，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一篇孝经本身就有一千字，再加上她还要心翼翼地模仿着一个生疏于写字的样子，胳膊肘悬空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
    赤樱进屋收拾好床铺，取出之前放进被子里的几只炉，转身叫丫头收好了送去管东西的盈翠那里点收。
    她自己则一掀帘进了依着暖阁的耳室，看见江妤的身影伏在书案前，弯弯的眉尖都快揪成了山形，不由得笑道：“姐如今这么用功，老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江妤朝她一笑，没有答话，她正写到第八遍的最后几句。
    一笔一划地弄出鬼画符来之后，她终于满意地抬了手，把笔放到笔架上，向后靠到了太师椅上。
    赤樱过来帮她揉着手腕，动作很轻柔。
    一放松，江妤就感觉疲倦和睡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她想闭上眼睛，但又知道现在还不能，还有两篇呢。
    “姐，您是不是该去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赤樱道。
    江妤摇摇头，告诉她：“我再抄两篇就去睡。”
    赤樱一下笑道：“姐您可别怪奴婢多嘴，学问可不是短时日里能做好的，若是累坏了身子，最后岂不三天打了鱼两天晒了网？”
    ······江妤只能解释道：“这是乔女先生布置的课业，明日要交给她的。”
    赤樱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笑道：“难道乔女先生盼着教个女状元出来！”
    江妤也被她逗笑，歇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奋笔疾书。
    大概直到子时三刻，江妤才停笔，叹息着扑到床上睡觉。
    时间过得极快，江妤以为自己才刚一闭眼，就被盈翠喊醒，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感到头昏脑涨。
    盈翠心疼她，劝道：“姐，您身子本来就弱，若是课业太重，咱们不如禀了老太太，索性等明年开春正式去学院，眼下还是好好调养身体。反正——”
    她欲言又止，见江妤迷茫地看她，心里憋了一股气，全了出来：“反正，奴婢瞧着那位乔氏，并非可以担任女先生的人。”
    江妤捂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的的确确认真思考了一下盈翠的话。
    但是她打算不去进学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些字，又改变了主意。
    盈翠见她心意已决，只好自己亲自跟着去，又多带了两个丫鬟。
    江妤走了一路，受了不少仆妇的注目礼，回身看看盈翠带的几个人，不由得苦笑。“让她们回去吧，有你就可以了。”
    盈翠脸色微红，转身吩咐丫头们都回去，声音听着很轻快。
    主仆两个人到了学堂，盈翠目送江妤进去，就转身去前面的抱厦里等。
    学堂里今天可巧，人来的极少，只有江芷幽、江芷柔两个人。
    江妤才一进去，就听到江芷柔在同她姐姐：“真羡慕二姐、四姐，大伯父和二伯父一回来就可以请假，唉。”
    她叹了一口气，听起来跟大人似的。
    江芷幽跟她：“妹妹，二姐她们想必会羡慕咱们呢，可以随时见到父亲，这不比请假要好很多？”
    江芷柔沉默不语，眼睛四处看起来，发现江妤的时候显得很兴奋，“五姐姐你来了。今天你可以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她们都不会来了。”
    江妤笑笑，还是在江芷绘之前给她选的位置坐下——那里真的是地龙烧的最热的地方，江芷绘没有骗她。
    江芷柔撅了嘴，无聊地转身在自己的长案上涂涂抹抹去了，江芷幽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江妤：“五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
    还没等江妤回答，乔女先生的脚步声就从木梯上传来，江芷幽只能担忧地看了江妤一眼，又坐了回去。
    乔女先生看着几个人空空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只是对江芷柔笑了笑，就开始照本宣科来。
    江妤盯着摊开的书，面前端方的馆阁体竟慢慢扭曲起来，一笔一画仿佛蚯蚓一样。
    她感到脑袋越发沉重，喉咙也很不舒服。
    乔女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几次关心地问江妤：“五姐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还能在这里上着课？你的身子金贵，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介穷教书先生可担不起。”
    江妤看着她那得意的嘴脸，心里突然有些赌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硬声道：“只是房间里有些憋闷，学生没事······”
    乔女先生还不待她完，就接道：“没事就好，前人为了治学还曾日夜头悬梁、锥刺股，如今憋闷，肯定难不倒你了。”
    江妤最后看了一眼乔女先生，她那张刻薄的眉眼里满是沾沾自喜。
    这半天过得相当漫长，江妤几次感觉眼皮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身子就像被人放在了冰窟里一般，偏偏左手抵在额头上时，又很热乎。
    午休的时候，江妤果然被乔女先生留了下来，江芷幽和江芷柔本想出去找找江妤的丫鬟，乔女先生一并叫住了她们。
    “五姐，不知你记性还好不好？”乔女先生看着江妤单手撑住头的难受样子，笑道：“难为你抄写，现在给我吧。”
    江妤动了动，全身都泛着酸软，她心里也很惆怅，这身子真的很弱，非常虚弱。
    但念头只是一瞬就滑过了脑海，她把早上就放在案头准备好的十篇孝经双手递了过去。
    乔女先生只是扫了一眼，就夸张地叫道：“这是什么！五姐，我以前苦口婆心教导你，字品如人品，你的人品，就是这样丑陋不堪？”
    江妤看了过去，直视乔女先生的眼睛，乔女先生心里快意满满：让你嚣张跋扈，竟然敢欺负敏娇的女儿，看我不好好整治你一番，才不辜负同敏娇的情谊。
    乔女先生又和颜悦色地同江芷柔道：“六姐，听你母亲，你自酷爱书法，不如你来写一篇孝经，好让五姐带回去做范帖，再临上二十遍。”
    江芷柔吃惊不已，嘴巴张了张，耿直道：“女先生，我还以为我母亲上次和您的是，我擅长种花呢！写字什么的我最不喜欢了，还是让三姐来吧，她行的。”
    乔女先生的面色暗了暗，心道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上道。
    她又谆谆诱导道：“六姐何必谦虚，再，只是一篇孝经罢了。五姐的字的确是差劲，但你也不要因此看不起她，她若是年岁再长点，就该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话里句句都在贬低江妤，讽刺她现在不知廉耻，没有自尊。江芷幽在旁边听得眉头紧紧黏到了一起，看起来很彷徨。
    她声道：“女先生，五妹妹身子······”
    只是嗫嚅到后来，被乔女先生狠狠一瞪，真的没了声音。
    欺负？脑海里最近和江芷柔的片段都被调出来回忆了一番，她们话的功夫，江妤费力地想明白了所有事。
    这个江芷瑶。
    她站了起来，一只手暗暗抵住长案，稳住身体。
    吐出的话冷静的不像病人：“您可以问问六妹妹，我有没有欺负过她。”
    “别人对您的话，怎么会有她本人的更可信？六妹妹从不谎，你自己知道。”
    她顿了一会儿，勉力朝伴竹轩外走去。
    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留了最后一句话。
    乔女先生怔在当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妤的背影，耳边不啻炸开一道雷。
    “被人利用还不知所谓，假公济私，滥用权威，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我的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