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暗流

    暗夜深沉，夜穹青云掩盖住一轮寒月，一街街灯笼宛如黑潭中的一条又一条暗流，千姿百态近乎波谲云诡，它见证过天底下多少人辛酸成败，得失荣辱。
    灯苗稳稳地燃烧着，盈满的红腊顺着烛身滑落，凝成一条凸出的烛痕。
    周嬷嬷无声望着认真看状纸的沈荷，心事重重。她不识字，不懂上面些什么，敲敲鼓，这张状纸就能递到皇帝眼皮下？天下有那么多不平冤枉，如果人人上京敲鼓，皇宫里面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人会一件件处理，一人人召见吗？魏家的邪货犯下天大的罪祸，到头来大摇大摆，一根汗毛没少地出来，还把冯家整垮了。如果，姑娘冒险有个万一……一想到这里，心怦怦直跳。
    “好姑娘，状上写了什么？能顺顺地送进宫吗？”周嬷嬷走几步到桌边，黑纸白字，勾勾弯弯的笔画像是拼搭在一起的蚯蚓。一张白纸透着火苗，这么薄薄一张，她家姑娘所受的心酸委屈，哪里是一张薄薄的纸能写尽说明的。
    嬷嬷不识字，她仍应问逐字念来，一些绕口的遣词措句改为寻常白话，好让对方听懂。念罢，放下手中的一纸诉状，“今上设登闻鼓院，为中外士庶直言进词，广开言路，曾降旨鼓励臣民进言。这条路行得通，不过也有诸多阻碍，小心一点为好。”
    “老爷夫人只你一个独苗子，仇要报，姑娘也要顾好自个。”周嬷嬷在她身旁坐下，满目慈爱地，“实话跟姑娘说，打咱们上京，我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这也怕来那也怕，老婆子无用，不能给姑娘分分忧，递状敲鼓的事，姑娘交给我去做吧，有什么，老婆子这把年纪了，不怕了。”
    “嬷嬷哪里话，我不会让你去冒险。”沈荷抱住她的手臂，小猫儿似地蹭了蹭，片刻后，抬眼道，“别担心我，事情没有嬷嬷想的那么危险难行。你想，刘大人与我同路，我上京为做什么他怎么会不知晓。假若认定此事没有余地，断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我走近，毕竟上京击鼓递状不是小事，一个不小心，牵连甚是广大。他既然不反对且没有阻止我们来往相见，可见此事在刘大人看来绝不是莽撞无果的自损行为，有可能他乐于见到我这样做，对不对？”
    周嬷嬷按她说的话想了想，上京路上，刘小姐时常来找姑娘下棋，两个小女孩一处说悄悄话做这个做那个，要说刘大人不知情，那不可能。刘大人默许女儿和姑娘往来，也许他家姑娘一人孤单，船上想找个伴儿呢。
    “当真如此？”周嬷嬷爱怜抚抚她的头顶，“我这心总不踏实，姑娘有事不能再瞒着我啊。”
    沈荷点点头：“刘大人想借着我上京递状铲除掉一块心头大石，他打算以我为棋子，既然如此，顺水推舟便是，有刘大人的从中帮助，也可增加几分胜算。”
    “心头大石？刘大人在京城也有仇家呢？”周嬷嬷脱口问出。
    从温暖怀抱中离开，沈荷侧首睨向紧闭的窗户，仿佛穿透过窗，如刃的目光落在向某一处，“新旧交替，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大人自然会和他拥护之人同气连枝。”
    若非如此，刘章何必单单透露燕王主持殿试予齐映，却“冷落”了曹方。
    晨光破晓，路上有僧人报晓，今日天气无雨无风，甚是晴好。
    刘府来了位穿戴齐整的婆子，天生笑脸，看起来很是厚道亲切，站在客房外头恭恭敬敬道来，她府小姐相邀沈荷过府一叙，正说话呢，隔壁“啪”地一声，两扇大门向内打开。
    刘府妈妈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屋里大摇大摆走出个妇人，这妇人几步到她身边，极有姿态从上至下把人看了一遍。心想，刘家马车好，下人穿得也不赖，一定是个大官。
    “刘家？是那个刘家吧，我儿的老师？”
    “夫人是……”
    “我呀，嗨，齐映他娘呗。”齐氏笑道。
    刘府妈妈愣了愣，看看沈姑娘，再看看老嬷嬷，两人没一个否认。她有些吃惊，好好地看了眼齐氏，双手并着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原来是齐公子的娘，齐夫人安。”
    “很识趣嘛，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齐氏口无遮拦，逼近她，笑吟吟问，“你们家有几个小姐啊，都多大啦，说亲没有？哦，模样，模样好看的吧？”
    哪有大白日探问养在闺中女儿家婚没婚配的，刘府妈妈脸色霎时不好看。
    周嬷嬷出言劝阻：“回屋吃你的饭，别浑打听别家小姐的婚事。”
    齐氏脸皮比城墙厚，岂会因为一句话而噤声不语，咂了周嬷嬷一声，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上去就扯住刘府妈妈，脸凑得极近，“我儿你见过吧，好看又有学问，将来要做大官儿的，你家小姐里头有没有跟他年级差不多的？小几岁也没关系，慢慢养能养大。”
    刘府妈妈皱起眉头，“齐夫人麻烦松开手。”
    “嗨，来来来，进屋说，咱们坐下说。”说着，齐氏就把人往客房里拽，那神态姿势难看至极，对廊一些上京采买的商人们纷纷驻足向这头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