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寿辰（5）

    屋中陡然冒出咚咚两声异响，一声是齐映挥拳相向，打中荣全下颚的声音。一声是荣全往后栽倒，后脑砸到墙的声音。他这拳来得猛烈而迅速，荣全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
    没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荣全又被一股力量提了起来，突然的失重，令他顿时清醒，却又立刻陷入迷茫。眼前这张带着怒气的小白脸……是齐映？荣全反复眨眼，想确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不准你侮辱我家小姐。”一个个字，从他薄唇里吐出，如同一座座大山，有千斤重的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这，这根本不是那个文弱书生。
    荣全被吓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撑出虚架子，干笑道：“人苏公子这会盖着你家小姐的被子当新郎倌，你少他娘的瞎指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伴随一阵耳鸣，齐映转身推门而出，脚步不断不断加快，直到变作疾步奔跑的状态。几处小径，黑暗无光，全凭心中的那双眼睛带着他前行，暗夜里，一袭白衣飞扬，他快得像道闪亮。
    耳边闪过前院的欢声笑语，闪过喧嚣的北风，海棠池边戏台上，在唱：
    论娘行，见茶便折，缘何到翻了吃跌？莫是有人来阴害你，浑身尽都是鲜血。
    公婆且住，待奴家款款松松口气说：独立岩头攀茶来折，岂知道失脚，似刀斫臂折。
    合一句：遭一跌，寸肠千百结。
    竹意馆门前的两碗红灯，恰似一双兽眼，与齐映对视，警告着他，逼他退后，逼他离开。齐映不知自己哪来的汗，喉头一滚，毅然决然投身入竹意馆大开的“兽口”中。
    姨母为沈大人立长生牌，今晨特意嘱咐他早归。姨母不在，她身边还有谁。
    齐映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又一步，走得无比艰难。分不清四周奇异的寂静是真是假，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更拒绝去想象。
    这扇门，近在眼前。
    齐映抬起手，呀地一下，露出一道细细的门缝，像握着利刃在自己的胸前划开的一道。每推开一寸，皆是扯开皮肉，企图寻找皮肉之下，那颗跳动的心。
    门开了。
    映入眼中的，仅有漆黑。
    屋内昏暗辨不清方向，他不知何去何从，好似生怕见到什么。隐约几缕艳俗的香气，嗅来如乱窜的鬼魅。倏然间，脖颈一冷，一柄闪着寒光的厨刀架上齐映的脖子。
    “……。”
    沈荷闻到了熟悉的梅香。
    “是你吗，齐映。”沈荷问。
    “是我，我一直在。”齐映答。
    每一次，他的回答都像是承诺，真的是齐映。
    沈荷丢下刀子，伸手想够他的袖口却被他反握一揽，拉入怀中。
    “我在，永远在。”齐映突然如期双臂骤然收紧，紧紧抱住怀中的软玉温香，深怕只是泡沫幻影。
    禁锢手足多年的枷锁，在奋不顾身奔向竹意馆的一刻，已全然瓦解，碎为齑粉。他低下头，与之额头相抵，鼻尖相触，才发现，她满脸湿润。
    戏班鼓乐声戛然而止。
    “别说话。”她抽泣一声，按下齐映束着自己的双手，警觉地合上房门。黑暗中，悄悄走回来，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找到那修长而宽大的手掌，徐徐扣住。
    行动间，那股茉莉清香，荡漾在空气里，齐映一凛，热烈回应以十指紧扣。
    夜穹月明星稀，灯火染红的幽静长廊上，留着混乱而曲折的脚印。
    不久前，魏氏草草裹着身毛皮毯子，发髻散乱，惊慌地从这里跑过，她的身后，魁梧高大的苏仲昂仅着单裤，伸长一只手臂，拼命在追赶。
    那边鼓点如雨，这边魏氏失色奔逃，苏仲昂眯眼在追，乍看，以为二人踩着鼓点在作滑稽戏。
    海棠池的花亭后，薛行老的儿子薛剑正在逗弄女戏子，两人是老相好，不拘怎样地郎情妾意。听到动静，以为有人来，女戏子慌张跑回戏台，薛剑理好衣衫，一步三颠走出去。
    没想到，看见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追逐着个老婆子往廊头跑过去。薛剑醉了七分，走路似道士踩七星步，他笑笑，佩服地喃喃：“一山更有一山高。”
    说罢追上去，想看看秀州哪家男儿比他玩得更野，意图结交一番。
    追到竹翠亭，虎背男人逮住半老婆子，噘着嘴往上贴，两人拉扯之际，薛剑越看越觉得两人面熟，揉揉眼，分辨出他们的身份，颠颠往荣青堂，大笑不止。
    行到拐弯处，撞见三五富家好友，几人全是年轻纨绔，以吃喝玩乐为业，见薛剑这样，认为他在女戏子那得趣了，纷纷堵住他，追问细节。
    薛剑指了指身后翠竹亭方向，睁开醉迷的眼睛，狂荡笑着：“你们快去看，苏大人的儿子搂着岳母要亲嘴儿呢，哈哈哈哈哈。”
    众人以为他醉疯了，薛剑推开挡在面前的人，非要大伙跟他一起去眼见为实。几人将信将疑，随他去了。没想到，看到如此辣眼睛的画面。
    魏氏近四十的人，拼命反抗也抵不过二十的少壮，狐毛毯子孤零零躺在地上，苏仲昂抱着她不肯撒手，魏氏左右开弓，胡乱摔打女婿的脸。苏仲昂只是傻笑，讷讷重复：“姐姐亲亲，我们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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